永寧十九年,京城高懸兩年多的孩童失蹤奇案告破。真相大白,舉國嘩然。
九月二十九,承恩公在獄中畏罪自殺。十月初七,三司會審判處梁家男子中舉凡參與者皆死刑斬首,其余不知情男丁流放,嫡系全部驅(qū)逐出城,三世不得回京。
十月十一,皇上頒發(fā)圣旨,廢皇后,遷居冷宮。
十月十三,大朝會議事,廢太子,貶為庶人,遣往行宮圈禁終老。
同日,皇上晉安王的郡王爵位為親王。
蘭亭院。
我左手拿勺,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碗里的湯藥,聽著從外頭傳來的一個又一個的消息嘆氣,果然,弒殺親弟,又聽從巫醫(yī)所言,做出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可皇上始終念著父子之情,舍不得真要了太子的命。說到底太子也是自己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他再錯,做父親的也想留有一線余地。
我的右手當(dāng)初被梁大人鐵棍所傷,當(dāng)時危機時刻,顧不得那么多,竟還有力氣抗敵。得救醒來后,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動彈不得。如今過了這許多日,也還是會傳來一陣陣隱痛。因此,致微女學(xué)是不能去了,上學(xué)之事便又耽擱了下來。
這些日子,父親母親將所有吃的喝的,補身子的東西不要命的往蘭亭院送。我看著手中的湯藥,對這熙春做哭臉,“能不喝嗎?”
“不行!夫人特地吩咐了,讓我盯著你喝完!你不喝,我可交不了差。”
“那我等涼了再喝。”
熙春直翻白眼,“小姐,你都攪拌了半個時辰了,早涼透了!”
“我的傷都已經(jīng)好了,不用吃了!”
兄長正巧進來,聽了此話,笑說:“好啊,你既然傷已經(jīng)好了,那就臨十張字帖我看看!”
我看著自己的右手,略帶怒氣而又十分哀怨地看著兄長,干脆躺到床上,把被子一蓋,耍起賴來,“我要睡覺了!你們都出去吧!”
兄長無奈,卻聽不肯放過我。“罷了,這藥冷了,如今天氣降溫,吃了不好。我讓廚房重新煎一碗,你醒來再喝吧。”
我立刻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氣呼呼地瞪著他。兄長反倒笑得更歡了,遣了熙春一起出去,還不忘給我關(guān)上門,故意刺激我說:“你好好睡吧!”
我怒將枕頭摔了過去,卻只砸在門上滑了下來。
“小黑,小黑?”
未見小黑回應(yīng),我跑過去,之間小黑躺在他的小窩里,全身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我忙將他搖醒,“小黑,你又做噩夢了?”
小黑喘息著看著我,毫無精神,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
“還是只能見到一群黑衣人朝你砍過來,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嘛?”
小黑點頭。我不由嘆氣,自打那日之后,小黑便似乎是回想起什么,可記憶卻破碎而凌亂。據(jù)他所述,他之前應(yīng)當(dāng)本來是人,卻不知何故只能困頓在貓兒的身上,不入地府,不得輪回,世世為貓,且每一世都是短命之貓。
對于為人之時的一切,除了被黑衣人所殺遇害的一幕,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記得可還有親人……
“沒關(guān)系??傆修k法的。聽聞安王傷勢已經(jīng)沒有大礙,只是被救回之后總是做噩夢,夢見幼時自己被刺殺的情景,每每夢中呼喚‘父皇,救我’。”
小黑抬頭疑惑地看著我,“你是說?”
我點頭,“你每次有異常頭痛都是由于安王引起,而且你夢中所見和安王的經(jīng)歷何其相似。所以,我才會有此等猜想。會不會安王遭遇刺殺的時候,你也在現(xiàn)場。據(jù)我所知,安王是在秋狩獵場被猛虎攻擊,身邊護衛(wèi)死傷大半,好不容易殺死了猛虎。又遭遇了此刻,這才讓護衛(wèi)措手不及,使安王遭此劫難。當(dāng)時與安王一起的,還有兩位大臣家的公子。這些年連同當(dāng)年的護衛(wèi)全都死于這場刺殺,無一幸免。”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這些死者之一?”
“你曾說你仿佛認(rèn)識安王,甚至不僅僅是認(rèn)識。每次見到安王,你總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總會聯(lián)想到一些東西。如此說來,你與安王應(yīng)該關(guān)系不匪。而且,你對大戶之家,甚至是宮廷的規(guī)矩十分清楚。聽聞當(dāng)年死去的兩位公子都是安王的伴讀,隨安王住在宮里。”
“這兩位公子都是什么人?”
“一位姓陳,其父已經(jīng)致士,帶著全家老小回鄉(xiāng)去了。一位姓木,其父如今乃是戶部侍郎,其母為清河郡主。都在京城,以我如今的身份,總會見到。我會找機會去探聽一二。還有便是安王那里,我也會幫你問問。只是以安王的情況,恐怕也問不出什么來。你也不需著急,總會有答案的。”
如此議定。我便想著,該找個機會去看看韓續(xù)。說到底他是為我受的傷。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行動,次日韓續(xù)便親自登門蘇府。
蘇府門口擺了一圈兒的花,有菊有梅,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的,拆紫嫣紅,在這入冬的季節(jié)里顯得格外珍貴。韓續(xù)手中還捧著一束紅梅,笑嘻嘻地看著我,“阿蕪!送給你!”
我看著腳下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落腳之地都沒有的花叢,又看了看路邊指指點點的人群哭笑不得,“阿寶,你不會是把御花園僅剩的花兒都弄來了吧?你這樣,可讓我們家的人怎么出門?”
韓續(xù)憋著嘴,“不是的。這些是長寧姑姑的花!我問長寧姑姑,女孩子都喜歡什么。長寧姑姑說,大多女孩子都喜歡花!所以,我想著阿蕪也是女孩子,應(yīng)該也會喜歡的,所以才……才……阿蕪不喜歡嗎?”
我接過韓續(xù)手中抱著的紅梅,“我喜歡!不過這一枝就夠了。你將這些都拿回去還給長寧姑姑吧!這么多花,我們家暖房也放不下啊。若是枯了死了,多可惜,你說是吧!”
韓續(xù)撓頭想了想,覺得有理便答應(yīng)了。梁德忠瞧著時辰上前提醒:“殿下,皇上說了只許殿下出來一個時辰,殿下傷還沒好全,需得好好休養(yǎng)呢!”
韓續(xù)低頭噘著嘴很不高興。我忙說:“阿寶,你快回去吧!你看我的手也還沒好。我也要休息呢,是不是?改日我去你府上找你。聽說安王府是皇上親自設(shè)計建造的,我可想去看一看呢。況且阿寶晉升親王,我還沒恭喜你呢!”
韓續(xù)喜上眉梢,“那我在府里等你!還有你的那只貓!”
我一愣,“貓?你是說小黑?阿寶喜歡他?”
“恩!喜歡,他……他和別的貓兒不一樣!”
我心中一動,“哪里不一樣?”
韓續(xù)顯得十分迷茫,“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覺得不一樣。而且長寧姑姑說,這只貓兒是義貓。若不是他先找到我們,拿了你的朱釵去找你哥哥,你哥哥不會找來。我們兩個就遭殃了。阿蕪,謝謝你!是你救了我!”
我有些糊涂,“怎么是我救了你?”
“是你的貓兒啊,所以就和你救了我是一樣的!而且我知道,阿蕪你一定會救我的,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
我一時愕然,不知如何回答。想起危難之時,韓續(xù)好不遲疑地為我擋了那一棍。他對我從無保留的情誼,而我對他呢?自重生以來,除了至親如父母兄長,我對誰都帶著一顆戒心。之于韓續(xù),不過是因為他單純善良,在他身邊,不需要時刻警惕,不需要揣測他的用心,他讓我覺得十分舒服,這才與之靠近。我真正有幾分把他當(dāng)做是朋友?而他卻肯為相識不久的我去死。這番情誼,我如何比得上?
我伸手摸了摸韓續(xù)的后腦勺,“阿寶,該是我謝謝你,是你救了我。還疼嗎?”
韓續(xù)傻傻笑著,“不疼了!男孩子救女孩子是應(yīng)該的!長寧姑姑說的,我是男子漢,我得保護你!而且,我們是朋友啊!朋友就應(yīng)該互相幫助!”
我噗嗤一笑。
“是!我們是朋友!”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蘇黎的朋友。你以真心待我,我也會以真心待你。
“還真是纏綿悱惻??!”蘇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回過身去,便見她厭惡地踢了一腳門口堆積地盆花,又嫌棄地將裙裾上的泥土掃掉,“什么破玩意兒,臟死了!
韓續(xù)并不太懂蘇蘅話中的意思,卻也能感覺出她的不善,反駁道:“長寧姑姑說這叫羅曼蒂克!”
蘇蘅看著我嘴角冷笑,滿面諷刺:“羅曼蒂克,就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嗎?還就在蘇家門口,真是不怕給蘇家丟臉。蘇黎,沒想到就這么饑不擇食!”
“你什么意思?”
蘇蘅嗤之以鼻,“怎么,虛心了嗎?別以為大伯母帶你進了一次宮,你就能麻雀變鳳凰。我才是正經(jīng)的蘇家嫡女,你呢,不過是一個流落在外的野丫頭!野丫頭就是野丫頭,沒見過世面。見到貴人就黏上去!哦,對了!安王殿下也該成親了,聽聞之前本來有意的是梁寧。如今梁家犯了事,你剛好補上是嗎?蘇黎,你也就這點本事!你……”
啪!清脆的巴掌聲如一陣風(fēng)般呼嘯掃過蘇蘅的面頰,蘇蘅嘲諷奚落之語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