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霍姨娘從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額頭上老大一塊兒青紫,看來是被什么東西砸的。
一見到我,她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朝著我奔了過來,海棠和忍冬眼疾手快,擋在了我前邊。
“大小姐啊,你救救菲兒,救救你妹妹啊!”霍姨娘淚如雨下,被海棠和忍冬兩個拉著手臂不叫她過來,掙扎了兩下,忽然就一下子軟倒在了地上,哭道,“她還不到十三,不到十三??!”
我皺眉,冷聲道:“霍姨娘,二妹妹到底怎么了?”
霍姨娘抹著眼,抽抽噎噎道,“方才大夫說,侯爺那一腳,可能傷到了胞宮,往后,能不能有子嗣就很難說了……”
說到最后,幾乎是泣不成聲。
竟然這樣嚴(yán)重?
“海棠,扶了姨娘起來。”
我給了海棠一個眼色,海棠便彎腰拉起了霍姨娘。
“可去稟告了老夫人?”
霍姨娘搖搖頭,低聲道,“妾身恐叫她老人家擔(dān)心,哪里敢呢?”
“這么大的事情,瞞是瞞不住的。”我淡淡道,“不如去回了老夫人,再找太醫(yī)來看看。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
霍姨娘眼睛一亮,連連點(diǎn)頭,“到底是大小姐想的周到,我竟一時慌了手腳,完全沒有想到。嬌杏,嬌杏!”
扯著脖子便喊了兩聲。
一個俏麗的丫鬟從游廊一側(cè)跑了過來,“姨娘。”
“快去春暉堂,把二小姐的事情回了老太太,請她老人家過來為二小姐做主!”
霍姨娘說的很快,嬌杏答應(yīng)了一聲就要跑。
“等一等。”我叫住了她,吩咐,“緩緩走過去,悄悄地告訴老夫人,不要叫別人聽見。”
嬌杏不解,,但自從我賞了霍姨娘一頓嘴巴以后,嬌杏這些平日里因霍姨娘而作威作福的下人,見了我都有幾分懼意。聽見我說,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徑往春暉堂去請老夫人。
霍姨娘卻是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感激地看著我,含淚道:“多謝大小姐替二小姐著想,妾身……”
她一捂嘴,“妾身代二小姐謝謝您了!”
我沒理會她,四下看了看,這綴錦閣里果然是軒闊朗峻,富貴非常。明明已經(jīng)到了秋日,依舊是處處顯出一派華美的生機(jī)。
“大小姐,可是要歇歇?”海棠輕聲問道,忍冬已經(jīng)機(jī)靈地跑到了一株合歡樹下,用帕子墊了石椅。
霍姨娘便帶了愧疚道:“本該請大小姐到里頭歇著去,只是……”她抬頭看了一眼沐靈菲的屋子,里邊猶自傳出嗚嗚的哭聲,便也眼圈一紅,又落了淚下來。
果然是天下慈母心。
不管霍姨娘平日里多少的心機(jī),多少的自作聰明,這會兒,那一臉的惶恐心痛,以及眼淚底下拼命掩飾的恨意,卻不是作假的。
胞宮受損……就如霍姨娘說的,沐靈菲才十二歲,只怕連癸水都沒有。就這樣傷了,可以說沐靈菲一輩子都要?dú)Я恕?/p>
奪夫在前,傷女在后,只怕霍姨娘會將這筆賬都算到白蓉蓉身上去。
這后院里,一定會很熱鬧。
沒過一會兒,老夫人被一群丫鬟仆婦簇?fù)碇贝掖业刈邅怼?/p>
“怎么回事,菲兒這是怎么回事!”她大步走到霍姨娘面前,拐杖用力點(diǎn)著地,“從我這里走的時候好好兒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傷了?啊,你這做姨娘的是干什么的?”
霍姨娘被罵的抬不起頭,也不敢分辯,只掩面低哭。
“祖母。”我走過去扶住老夫人,面上露出十分的關(guān)切焦急,“說起來也是父親……都沒有想到的,您還是瞧瞧二妹妹去,再叫人請個太醫(yī)來看吧。”
老夫人只聽嬌杏說沐靈菲被打了,卻不知到底傷了什么樣,瞪了一眼霍姨娘,舉步就往沐靈菲屋子里走?;粢棠飫傄?,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頭對我尷尬地笑了笑,訕訕道,“大小姐,二小姐還在傷心呢,要不,您先回去?妾身實(shí)在怕她一時難受,沖撞了您……”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母親那里,先不要過去打擾。若是有事,便先回了祖母,或是去找二嬸嬸。”
我轉(zhuǎn)身出了綴錦閣。
站在門前往后看了看,快到了中午,明亮的秋日光芒照在綴錦閣的月洞門旁的兩叢翠竹上,光影斑駁。
“這都什么人哪?”海棠不滿地嘟囔,“用的時候急吼吼把大小姐請來,眼瞅著老夫人來了,用不著咱們了,就立刻趕人走。便是正主子,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忍冬忙捂了她的嘴,急道:“你作死??!被人聽見,看看誰挨罰!”
“罰就罰,本來就是這樣!”海棠扯開忍冬的手,“我就是看不慣她們這樣,拿著大小姐當(dāng)什么了?”
“好了。”我看了一眼海棠,見她將頭扭到了一邊,臉上都是倔強(qiáng)。
我輕輕嘆息,走過去拍了拍她清瘦的肩膀。
前世她為了救我,受盡了山賊的侮辱而死。每每看到海棠那張明麗甜美的面容,我的心里都如同被針扎似的疼痛。無論如何,這一世我都會保住她,叫她平安喜樂,一生順?biāo)臁?/p>
“知道你最是替我打抱不平的,回去了,本小姐賞你好的!”我輕笑著對海棠說道。
海棠輕輕啐了一口,嗔道,“難道我是為了大小姐的賞?別埋汰我了!”
說完,從我手里掙脫出去,氣咻咻就往前走。
我和忍冬對視一眼,都忍著笑,快步追了過去。
這一日府里頭人仰馬翻。
前邊,外書房那里,父親請了太醫(yī)過來,為昏死過去的白蓉蓉看病。太醫(yī)來了兩輪,又是開方子又是煎藥,外書房里并沒有丫鬟服侍,色色不方便,父親急吼吼要往梧桐軒跑,要母親為白蓉蓉安排丫鬟仆婦等。白蓉蓉醒來后又哭著求,說是她自己跑了出來,從前尚書府里服侍她的乳母和兩個貼身丫鬟,難免不會被嚴(yán)罰,求父親去打聽著。
父親正是把她放在心坎兒上的時候,佳人落淚,哪里會不應(yīng)?著人去打聽,果然就在黃昏時分帶回了白蓉蓉口中的三個人,就安排在了外書房服侍,居然也沒跟母親來說。母親知道了,倒也沒有十分的氣憤,只是依舊有些黯然。我便告訴顧嬤嬤,全當(dāng)不知道這回事兒,也不必去賬房說。橫豎現(xiàn)在當(dāng)家的是二夫人,外書房那邊沒月例銀子沒用度,關(guān)我們何事?
里邊,老夫人親自坐鎮(zhèn)綴錦閣,也請了太醫(yī),還是給白蓉蓉看診那位。海棠跑出去打聽了一回,回來后悄悄告訴我們,老太醫(yī)的臉沉得跟水兒似的,就差罵娘了——實(shí)在太過折騰人!
不過,因?yàn)橛辛死戏蛉?,綴錦閣那邊再沒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傳出來。相反,只說是沐靈菲摔了一跤,身上淤血了而已。
我不禁暗覺好笑,老夫人最善于做這種粉飾太平的事兒了。
“主子,要不要把白蓉蓉……”
晚間,我坐在燈下臨帖子,花瑤化身寸許高,在我面前輕盈地飛來飛去搗亂。
我放下筆,托著腮緩緩搖頭,含笑道,“不,花瑤,你去外書房看看,不管怎樣,都要確保白蓉蓉的孩子無恙。”
“誒?”花瑤本就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春日牡丹般嬌嫩的臉上全然都是不解。
“這是為何???”
“今早我之所以能夠?qū)λl(fā)難,無非是因?yàn)樗膫€字,那就是名正言順。蒼凜朝這賤妾磕頭進(jìn)門的規(guī)矩,本就有之。再加上,白蓉蓉自己立身不正,失了底氣。父親喜歡她,然而這份喜歡,在老夫人看來便是不可饒恕的了。幾下里湊到一起,我才能夠逼她下跪。不然,單憑著我父親,便不能叫我如愿。”
“這事情,便是真的傳出去,或許有人會說我一句刻薄。但是嫡庶大義明擺著,并不會被詬病。但有一樣,白蓉蓉懷著孩子,我本意是想拼了名聲出去,也要借著這一場進(jìn)門禮,叫她落胎。不過,此刻倒是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花瑤細(xì)小的身子轉(zhuǎn)了個圈兒,“主子有什么主意?”
“禍水東引。”
“啊,什么叫禍水東引?”花瑤不明所以,索性落到了我的手上,盤膝坐下,一副認(rèn)真的好學(xué)生模樣。
我很是喜歡她那雙純凈的眼睛,將下巴枕在書案上,與她平視。
“霍姨娘是家生子。你知道什么是家生子嗎?”
不出所料,花瑤搖了搖頭。
我便向她細(xì)細(xì)解釋,“所謂家生子,就是一代一代的人,不管男女,都是我們府里的下人,終身服侍我們的。霍姨娘的爹娘都是家生子,她和她兄弟姐妹便也是。日后,她兄弟們有了孩子,也依舊是侯府里的下人。”
花瑤若有所思地托著腮,擰起兩道好看的眉毛,“花瑤明白了。就如花瑤從一出生,便是舊主子的人。后來舊主子將我給了主子您,便是您的人了。等以后我有了孩子,也是主子的人。”
她說得認(rèn)真,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輕點(diǎn)她照著海棠變出來的雙丫髻,“花瑤可不是我的家生子,家生子生生世世不得自由,隨時可能被人打罵賣掉?;ì幨俏业男母涡氊惏。?rdquo;
花瑤哎呀一聲,伸手捧住了臉,笑得眉眼彎彎,臉紅紅的。
“繼續(xù)說。霍姨娘是家生子,雖然地位不高,但是她家里人在府中已經(jīng)有了至少幾十年的根基,人脈盤根錯節(jié)。別小看了這些人,白蓉蓉初來乍到,本就把這府里的主子們都得罪了個遍。她防著母親,防著老夫人甚至防著我,卻有一種人防不勝防。那就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服侍的人。灑掃的,烹茶的,漿洗衣物的,甚至隨便一個粗使的小丫鬟種花剪樹的婆子,都有朝著她下手的機(jī)會。”
“我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是,即使主子不動手,那個霍姨娘也會朝著白蓉蓉下手是嗎?”
“對。”我將她放在了肩頭,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寵”字,“后宅里的這些女人,爭來爭去無非是爭一份兒男人的寵愛。白蓉蓉之前,霍姨娘與月姨娘是最得父親寵愛的女人。她們兩個,一個仗著情分長,又有女兒,一個仗著年輕貌美,斗得不亦樂乎的。如今白蓉蓉橫插了一腳,又因?yàn)樗懈赣H把沐靈菲傷到了。她恨白蓉蓉入骨,不愁她不動手。”
“等她動手,白蓉蓉的孩子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沒了對不對?”花瑤歪著頭,眼里都是崇拜,“主子你真聰明!這叫一箭雙雕!”
我笑了笑,低頭繼續(xù)臨帖。
這不過是后宅中最為常見的小手段罷了,哪里就彈得上聰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