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膝下只有四個女兒,除了我和沐靈菲外,還有花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沐靈萱和趙姨娘所出的五小姐沐靈蘭。
這四個女兒中,沐靈菲因老夫人和霍姨娘的關(guān)系,最是得寵。
父親何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呢?更何況,是如此的嚴(yán)厲?
沐靈菲愣了愣,眼中就又有水霧彌漫,咬著紅潤潤的嘴唇,哽咽道:“父親,是誰對您說了什么嗎?”
“好了,菲兒過來。”老夫人也是頭一次見到父親這樣斥責(zé)沐靈菲,連忙叫了沐靈菲到自己身邊。
或許是因?yàn)檫@會兒年紀(jì)還小,沐靈菲遠(yuǎn)沒有前世那樣的會做戲,過去就趴在了老夫人的腿上,嗚咽不止。
父親見她如此作態(tài),不由得皺起了眉,斥道:“我看菲兒也是該當(dāng)好好管教了,年紀(jì)也不小了,也該知道些規(guī)矩。我這做父親的說一句,便哭成這樣,是要做什么?”
“你多大的人了,還跟自己女兒計(jì)較?”老夫人眼睛一橫,不悅道。
父親最是個孝子,見老夫人護(hù)著沐靈菲,也便不再說話,轉(zhuǎn)頭看到母親,走過去溫言道:“今日便回來了?”
說著,坐在了母親的身邊。
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面上微微有些紅暈。
不得不說,父親是個很俊美的男子,只要他想,對著女子總能溫柔又多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旁邊的二嬸小謝氏,臉上似乎僵硬了一下,只是轉(zhuǎn)瞬間便恢復(fù)了平日里笑瞇瞇的模樣,甚至還開口調(diào)侃道:“大哥果然最是疼愛大嫂,一見了大嫂,別人就都不在眼里了。”說完就用帕子掩口而笑。
她本是父親的表妹,自小就是在侯府里長大的,所以說起話來便沒什么避諱。
父親也不以為意,甚至輕輕拍了拍母親,安撫她的局促。
老夫人斜眼看著,冷冷哼了一聲,開口道:“說起來,正有一件事情要與你說。”
父親忙坐正了身子。
老夫人輕描淡寫地將我掉下假山的事情說了,又著重說了我叫人掌了霍姨娘的嘴,以及將沐靈菲趕回聽雨閣,末了問道:“方才你媳婦也說了,不叫靈菲再與她一同住著。你的意思呢?”
聽了她的話,我不禁冷笑。這就是我的祖母,還是當(dāng)著一屋子的人哪,就信口開河了,真是偏心偏到了胳膊肘去!
父親想了想,笑道:“其實(shí),婉如說的也不錯。她身子本就弱,又要管著家事,對菲兒難免就疏忽了。如今菲兒大了,若是不愿回聽雨閣,那另給她預(yù)備個新院子,也一樣的。”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始終坐在角落里的沐靈萱和沐靈蘭,又加了一句,“嫣兒從五歲起就自己住到了錦繡塢里。還有三丫頭她們,如今不都是自己住著嗎?有丫鬟婆子照顧著,住在哪里都一樣。”
我有點(diǎn)兒納罕。前世,沐靈菲可是一直到母親出事后,都住在梧桐軒里的。
母親顯然也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嘴角就忍不住微微地翹了起來。
沐靈菲的嗚咽聲便越發(fā)明顯了。
“你……”老夫人眉頭深深皺起,片刻后又松開了,淡淡道,“你這般說倒也對。這樣吧,菲兒也不必去聽雨閣了。我看綴錦閣那里就不錯,叫人收拾了,讓她去住吧。”
綴錦閣,位于侯府后院的西側(cè),與我的錦繡塢相鄰。算起來,比錦繡塢還要大上一些,里邊遍種奇花異草,是我的祖父晚年幽居之所。沒想到,竟讓老夫人給了沐靈菲。
不過這與我也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沐靈菲要做這個出頭鳥,自然會有別人去嫉妒她。
果然,她擦干了眼淚歡歡喜喜地站起來謝過了老夫人,一旁的小謝氏便有些不高興了。她們二房一家子,都住在侯府東南角隔出來的一處院子里,雖也精致,到底不如侯府軒宏闊朗。她之前也跟老夫人提過,說是自己的大兒子沐懷瑜如今年紀(jì)大了,也該自己分了院子住,想叫他住到綴錦閣去,老夫人都沒答應(yīng)呢。憑什么,倒叫一個庶出的丫頭片子去住呢?
“母親,這是不是再商議一下?”小謝氏陪笑道,“上次,我不是跟您說……”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小謝氏立刻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端起茶盞,老夫人慢條斯理地喝起了茶。
等她放下了茶杯,輕輕瞟了母親一眼,我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竟充滿了嘲諷。
我心中一沉。
老夫人浸淫后宅多年,前世我就知道,她心性涼薄,手段狠辣,在侯府里,她就是站在寶塔尖兒上的人,哪里容得別人的輕慢或者質(zhì)疑?
今天我和母親都違逆了她,只怕她的報復(fù)馬上就要來了。
果不其然,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涼涼的笑意,開口了。
“老大家的也確實(shí)身子骨弱了些,這樣吧,老大家的。”
母親連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聽著她訓(xùn)話。
“既然身子不好,就好生將養(yǎng)兩年。至于侯府里的事情,先交給你弟妹打理著吧。”
這是要將母親的當(dāng)家權(quán)利抹了?
小謝氏驚喜萬分,立刻站起身,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激動推辭道:“母親,這不大合適吧?”
她只是二房的媳婦,老夫人和我母親都好好兒的,哪里輪得到她當(dāng)家理事?傳到外邊去,她的名兒也不好聽。
“有什么不合適的?”老夫人輕哼一聲,“你大嫂身子?jì)扇?,受不得累。難道叫我老天拔地的照應(yīng)這些瑣事不成?”
小謝氏誠惶誠恐地躬身道:“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成了,明兒叫你大嫂和你說說這侯府里的事情,交割一下。”
我擔(dān)憂地看向母親,她臉上非但沒有分毫的不愿意,反倒是松了口氣似的,整個兒人看上去都輕松了不少,微笑著就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媳婦多謝母親疼愛。”
許是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反應(yīng),老夫人先是一噎,隨后便笑了。
“你知道我這份心意就好。”說著,便扭過頭去,高聲叫道,“紫云,紅霞。”
聞言,立刻就有兩個美貌的丫鬟應(yīng)聲而出,走到屋子中間福下身去。
“老夫人。”
看著這兩個人,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猜想。
母親似乎也猜到了,原本云淡風(fēng)輕的臉上變得一片慘白。
“老大啊,你媳婦身子弱,自從生了大丫頭后更是十幾年了沒有開懷。這眼瞅著你都過了而立,竟還沒有個后呢。這樣吧,紫云和紅霞兩個,我特特叫人瞧過了,都是好生養(yǎng)的,如今便給了你,先做通房,等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再升做姨娘。”
說著,老夫人便命那兩個丫鬟,“還不過去見過你們老爺和夫人?”
二人聽了,面上都是嬌羞無限,裊裊婷婷地走到了父親和母親跟前,柔柔地福了下去,嬌滴滴地說道:“奴婢見過老爺,見過夫人。”
紫云甚至大著膽子,抬起一雙上挑的桃花眼,飛快地看了一眼父親,白膩的臉上便更加通紅。
我看見母親的手緊緊攥著絲帕,關(guān)節(jié)處甚至泛起了白色。
而端坐在上首錦榻上的老夫人,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老夫人,呵呵,也就只會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來折磨人了。
我握住了母親的手,感覺到她的手上一片冰涼,完全沒有溫度。母親對我做出了一個安撫的笑,那笑卻無比的苦澀。
心下一酸,我正要說話,卻聽得父親開口了。
“母親,這事兒不急。婉如只是身子有些弱,并無其他的問題。她能生下嫣兒,自然也能生下嫡子。咱們蒼凜朝嫡庶分明,沒有叫庶子先出生的道理。”他頓了一下,又繼續(xù)道,“兒子從前也急,不過有大師為我算過,說是要過了三十歲才能得子。不如,再等等吧。”
這次,輪到了紫云和紅霞臉色慘白了。
上趕著當(dāng)小妾,卻被拒絕了,想也知道,往后這倆就是侯府里的笑話。
只是,我有點(diǎn)兒不明白,父親不是最為憐香惜玉的嗎?后院里除了霍花趙三個姨娘外,還有好多的鶯鶯燕燕呢,怎么這次就要守身如玉?
母親卻很是高興,感激地看向了父親。父親朝她溫柔地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老夫人氣壞了,今日接連被人忤逆,哪里受得了呢?
揮了揮手,冷聲道:“我也是白操心,隨你吧。你們都走,都走!”
父親微笑著:“那兒子先告退。”
帶著我和母親出來了。
看他這架勢,自然是要去梧桐苑歇著的,我便很是識趣地自己帶著人回了錦繡塢。
折騰了一日,我身上乏得很了。洗漱過后,海棠端了藥來給我吃了,我便躺了下去。
正在昏昏欲睡間,就覺得周身一冷。屋子里,似乎多了一道視線,正死死地盯著我。
“是誰!”我猛然坐起,一把拉開了帳子。
卻不見半個人影。
我蹙起眉尖,難道是我的幻覺嗎?
耳邊忽然聽得一聲輕笑,我眼睜睜地看著,就在床頭的透雕玫瑰花紋靠背椅上,突然多出了一個人!
不,也許并不是人!
他廣袖寬袍,一襲紅衣如綻放的繁花,眉眼精致至極,尤其一雙丹鳳眼中,墨色眸子中仿佛有著叫人無法抵擋的鬼魅之色,惑人心弦,卻又妖孽駭人。他薄唇輕輕勾勒出一抹詭譎的笑,分明是俊美無儔,恍若天神,卻叫我從心底泛起涼意,甚至,有些害怕。
“怎么,小嫣兒這就不認(rèn)得我了么?”
他輕輕開口,看不清他的動作,卻在轉(zhuǎn)眼間,便已經(jīng)移動到了我的跟前,修長的手指勾起了我的下巴,將唇湊到我的耳邊,輕笑,“若果真如此,那我可是會傷心的。”
蕭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