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靈菲眼中充滿了憤恨,狠狠地瞪著我?;粢棠锬橆a紅腫,沉默了片刻,終于拉起了沐靈菲的手走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或許是我這個做大小姐的終于立了一次威,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屏息凝神,低著頭不敢看我,包括我父親那幾個姨娘。
我覺得額角的傷處有些一抽一抽地疼痛,擺了擺手,叫人都散了。
“大小姐。”趙媽媽把我扶進屋子里,又叫海棠倒了水來給我喝,輕聲道,“今日的事情,雖然痛快,只怕老夫人不高興。”
我知道她這是擔心我,因為本來就在老夫人跟前沒什么眼緣兒,今天又如此強勢地處置了霍姨娘,老夫人心中定然不虞。
“從前,我那樣討好她,她也不見得就高興了。”我喝了口水,感覺到喉嚨里潤澤了些,額角也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了。
“哎呀我的小姐!”趙媽媽慌忙就往四下里看了看,又跑到門口去張望了一下,才轉身走回來,站在我身邊嗔道,“今兒是怎么了,什么話都往外說?叫人聽見了傳出去,可怎么好呢?”
說著,伸手碰了碰我的額頭,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疼了我的傷處。
“都是媽媽不好,沒看出二小姐竟然是這樣歹毒的心腸。”趙媽媽難過得掉下了眼淚。
我無言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怨媽媽。”
沐靈菲往日里最是個活潑討喜的,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密無比,她又還不到十三歲,若不是我重生了這一次,又哪里會想到,她甜美的笑容底下,是那樣的狼心狗肺呢?
“對了,我娘呢?”我猛然想起,醒來這么久,母親居然沒有過來!
趙媽媽奇道:“小姐怎么忘了?今日是老公爺?shù)募扇?,夫人前天就去了護國寺。小姐被送回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不要告訴夫人啊。”
我那個閉上眼睛,松了一口氣。
前世中,母親被人誣陷紅杏出墻,就是在我十三歲這一年。隔得久了,我竟想不起具體的時間。還好,還好,我還有有時間來阻止那一切。
我的外祖父,本是蒼凜朝的寧國公。二十年前,當今皇帝登基不過一年,在一次祭天中遇刺。外祖父為了救駕身亡,皇帝感念我外祖父的忠義,特別下旨令外祖父配享太廟。
每年到了外祖父的忌日,母親便會到護國寺去祈福。從我記事起,每到這個時候,她也總會帶上我一同前往。
這一次,卻是因為我正生了病,留在了侯府中。
我猛然想到,母親只有我一個孩子,對我照顧格外精心。從小,我的身體便是很好,從未生過什么大病。但似乎是從十二歲左右開始,便每到節(jié)氣相交的時候,或是天氣驟變,便會病上一場。也正是那個時候開始,我身體不好,是個病秧子的流言便開始在京城里傳開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趙媽媽嚇了一跳。
“怎么了大小姐?”趙媽媽擔憂地看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能急躁。
“趙媽媽,叫人備車,我要去護國寺。”
“啊,可是大小姐,你本來就生著病,又受了傷……橫豎夫人明日就回來了,不如安心在家里等著吧?”趙媽媽勸道。
“不,去備車。”我執(zhí)拗道。
趙媽媽見勸不了我,只得答應了一聲,吩咐海棠去外邊傳話。
我換了衣裳,對著菱花鏡仔細看了看,鏡中的少女瓜子臉,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如秋水一般清媚瀲滟。雪白的膚色,烏黑的發(fā)絲,若不是額角處拳頭大的一塊兒青紫,可以說,這簡直是一張完美的面容。
我的手指落在傷處,低低地笑了。
難怪沐靈菲忍不住要將我推下假山去。只怕她也沒有膽子要了我的命,她的目的,只怕是要毀了我這一張臉吧?
“大小姐,車備好了。”海棠進來說道。
我站起身,將趙媽媽留在了家里,只帶了海棠和忍冬兩個丫鬟出門。
護國寺就在城里,馬車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
我找到母親的時候,母親正在大殿里跪經。她穿著一襲素淡的白衣,滿頭青絲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起來,在氣魄恢宏莊嚴肅穆的護國寺大殿里,她的背影顯得格外纖細,也格外的孤單。
我走過去,撩起裙擺跪在了母親的身邊。
母親甚是虔誠,閉著眼睛雙手合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詞,并沒有因身邊多了一個人便分心。我的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我有多少年,沒見過母親了?前世她死后,我被送到了落梅庵里。在那里衣食不濟,忍饑挨餓還要遭受別人白眼嘲笑的兩年里,我是真的恨過她的。恨她不知羞恥與人私通,恨她自己一死了之卻留下我在這世上看盡人情涼薄。
可是,作為女兒,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母親一向賢惠溫婉,又如何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我抬頭看向前方,供奉的佛祖?zhèn)€個面容莊穆,眼眸下垂,似乎是飽含著無盡的悲天憫人之情,俯視眾生。
學著母親的樣子,我閉上了眼,任憑淚水滾滾落下,暗暗在心中禱祝:若佛祖真的有靈,便請保佑母親此生安康,平安順遂。
“嫣兒?”
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才跪經完畢,側首看到了我,立刻吃了一驚。
“娘……”
迎上她關切的目光,我顫抖著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嫣兒你怎么來了?”母親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額頭的傷,一把抓住我的手,“這傷是怎么回事?趙媽媽呢,海棠呢?”
她一向把我當做命根子的,問這話的時候又急又憂,我感到她的手都抖了起來。
“娘,我沒事的。”我輕聲安撫她,“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去說吧。”
母親穩(wěn)了穩(wěn)心神,點了點頭。
她急急站起身,卻因為跪的時間太長,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我連忙扶住她,外邊等候的海棠忍冬,以及母親的兩個貼身丫鬟茯苓和白芍也都跑了進來,擁著我們回到了母親所住的地方。
護國寺里香火旺盛,每年來打醮祈福的人不少,且大多是宗室勛貴,故而寺里也預備了許多的小院子給香客居住。
母親所賃的是一處小小的兩進院,院中有兩株碩大茂盛的花樹,花期已過,然而亭亭如蓋,為夏日里平添了幾分清涼。
這里我很是熟悉,從前每年跟著母親來跪經,都會住在這個小院里。
回到了屋子里,母親拉著我的手叫我坐在她的身邊,冷聲喚道:“海棠,忍冬。”
海棠和忍冬立刻跪下。
“奴婢們沒有照顧好大小姐,請夫人責罰!”
母親氣道:“先別忙著請罪,給我說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海棠頭垂得更低,將我被沐靈菲連累的掉下假山的事兒說了一遍。母親聽了,眉間緊緊蹙起。
“嫣兒,是靈菲將你推下去的?”
我詫異抬頭。沐靈菲平日里一口一個母親,叫的比我還要親熱些。母親待她也確實與別的庶女不同,我還以為,她會懷疑海棠的話。
“傻丫頭,我是你的親娘,在我心里,當然是你最重要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母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在我的額頭點了點。
“娘!”我心中一熱,撲進了她的懷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怎么了?”母親大急,“是不是傷口疼?”
我搖了搖頭,哽咽道,“不疼了。見到娘,就一點兒都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