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許文麗在包間內照顧范瑤,張立出了門去取錢。
他一個學生沒什么消費,平時當然沒帶那么多現(xiàn)金在身上,只能去取。走在路上,張立想過要不要跑,許文麗嘴上雖然一副奸商模樣,但也不會真的把范瑤扔在那不管,可如果自己真走了,以她的性格,一定會把自己跟范瑤的事情添油加醋鬧的滿城風雨,臨走時許文麗看自己的那一眼,恐怕就是這個意思。
按照許文麗的敘述找到了取款機,張立插卡,查詢余額,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五千元。
倒不是少了或者多了,是沒有變化。他出門前母親把這張卡交給他,除了學費,里面還有額外的五千多塊是用來給他買電腦的,就算張立因為游戲的事情跟家里鬧的很不愉快,但父母還是知道電腦對于一個大學生的重要性,不談學習,就是面子上也要過的去。但張立一直沒買,他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學習查詢資料用圖書館的電腦即可,網上也沒什么聯(lián)系的人,總之,他認為自己不需要屬于自己的電腦,不花這個錢,省下來,也好給家里減輕負擔。
但這事沒跟家里說,怕父母擔心。而前天是約定好每月打生活費的日子,在不知道張立仍有余錢的情況下,應該會有六百塊進賬,但他并沒有收到錢。除此之外,從前天開始,他打電話到家里問候,電話都沒人接了。
張立是故意挑了晚上才打,因此絕不是因為有事上班之類的理由,聯(lián)系到現(xiàn)在的情況,他覺得家里很可能出事了。
按下心中的擔憂,他取了一千塊回到酒店包間,遞給許文麗。
“幫我處理好,我還有事。”
許文麗接了錢笑道:“喲,回來挺快,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跑。放心,我拿了你的錢,就不會多說一個字,范瑤老師呢我也會照顧好,只是你真的不打算跟她住一塊嗎?我什么都不會說的哦?”
張立笑笑:“我真有事,不然……”
“不然就住下了?”
“不然就打你一頓。”
“哼,老娘可是練過跆拳道的,就你這身板,指不定誰打誰。”許文麗輕蔑地打量著他,張立聳聳肩,擺手告辭,卻被她拉住。
“還有什么事?”
“你的外套臟了,留下來洗,明天上課我給你拿過去。”
張立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眼神里帶著笑意,頓時覺得這個人又有陰謀。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能處理。”
“別這么說嘛,大家同學一場,我收了你的錢,自然要給你最好的服務,來來來,聽姐姐話,脫衣服!”
許文麗不由分說把張立的外套脫下,沖他揮手道別。
“明天見!”
張立搖頭,許文麗這個人,如果能不見,他真的不想見。認識第一天就坑了自己小一千塊,這樣的見面費也太貴了。
出了酒店,外面天色已經大暗。張立嘆了口氣,還在為錢心疼,早知如此,他寧可多挨幾句念,也不會請范瑤吃飯,更不會讓她喝酒。
張立沒直接回宿舍,而是走向圖書館。晚上還在這里待著的人,大都是真正刻苦學習的,他也不例外。
其它宿舍不知道,張立自己的卻很不利于讀書,四個室友都有共同的愛好,在這些日子里已經結成了兩個小組雙排上分,每天都玩到熄燈斷網,游戲聲音倒是不大,但開黑總要說話,弄的常常很吵。
張立自己經歷過這種生活,能理解他們的心理,游戲嘛,玩到興頭上誰都是這樣,他自己也不例外。也沒跟室友吵,只是每天在圖書館呆到快要熄燈才回去,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習慣了這樣的默契。
但今天,他卻看不進書了。
家里的事情像根刺一樣插在心里,揮之不去。張立找了個角落,再一次撥通家中的電話。
還是沒人接。
他又打了父親的手機,也跟之前一樣沒有人接聽。
張立來回踱步,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從通訊錄里找到一個幾乎沒打過的電話撥通,不一會,那邊響起了一個成熟的女聲。
“喂,我是謝谷蘭,您是哪位?”
“謝姐,我是張立。”
謝谷蘭是張立家的鄰居,獨居,也不常住在那里,只是這房子裝修時遇到過,是個年過三十的少婦。聽說已經結婚,之所以買房也只是為了投資,張立之所以認識她,是因為那時她家里漏水,還是張立的父親幫忙找人解決的。
“張立……張立……哦,你是張大哥的兒子。”
謝谷蘭回憶著,把這個名字跟一個靦腆的年輕人對上了號。
“是我,謝姐。”
“你好你好,聽你母親說你考上了南天大學?恭喜恭喜……”
電話那邊客氣著,張立道過謝,沉默了幾秒,問出自己的問題。
“謝姐,您知道我家里怎么樣了嗎?我這幾天打電話都沒人接……”
他希望謝谷蘭這里能有答案,如果還是沒有結果,那他就聯(lián)系不到任何可以幫他的人了,只能回家去看看。
電話那邊只有呼吸聲傳來。
“謝姐,您還在嗎?”
“呃,在的,在的,只不過小立啊,你家里邊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爸病了,進了醫(yī)院,然后前天有人來你家,說是要看房子……”
張立如遭重擊,究竟是怎樣的病,怎樣的變故,才會到這一步,到賣房的地步?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等我回去了會去看您的。”
張立擠出最后一句話后掛斷電話,他只沉默了幾秒,就給父親的手機發(fā)短信。
“我聽說家里要賣房,您病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想了想,覺得以父親的性格,根本不會被這么軟的幾個字動搖,出了這么大的事,不接電話,不聯(lián)系自己,顯然早有打算,等把一切做完,甚至等自己放假回家再告訴他,這是父親的一貫風格,霸道,不近人情,但卻將所有的東西抗在自己肩上。
張立不喜歡這樣的父親,但不得不敬佩。事實上,他也其實也是這樣的人,否則就不會把代打的事守口如瓶,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說一個字了。
“如果不告訴我,我就退學,現(xiàn)在就回家。”
張立打出這幾個字,想了想把句號刪掉,又加上一句:“說到做到!”然后按下發(fā)送鍵。
過了十分鐘,電話響了。
張立按下綠色接聽按鈕,從手機那頭立刻傳來一聲聲痛罵。
“我省吃儉用吃了這么大的苦,你他媽要退學!退!退你娘的退!”
“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回來,我打斷你的腿!再也不用出去了!”
張立挨了罵,卻笑了。他就知道那樣的信息一定會引起父親的憤怒跟緊張,但現(xiàn)在也不能真正輕松下來。
“我都沒錢吃飯了,快餓死了只能回去,你打斷就打斷,我正好不用再出來!”
他故意這樣說,是為了讓父親在盛怒下說出真相,雖然生氣對身體不好,但聽他的聲音,想來也沒什么大礙。
“你!你這個不孝子!我……”父親的聲音忽然中斷,從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張立,我是你媽。你這個老子沒什么問題,能吃能睡,再過一個月就能出院。前兩天心臟病犯了,昨天剛做完手術,花了二十五萬,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明天就給你打過去,你在學校里好好生活,好好學習,家里的事別操心!”
母親的聲音平靜而嚴厲,張立則笑起來,既然這樣,想來并沒有特別危險的事情發(fā)生,但這錢的事情……
“媽,我這邊還有點錢,夠生活的,先不用打。我這幾天出去找點兼職,生活費方面不用給我了。還有……二十五萬,家里沒這么多錢吧,跟誰借的?”
電話那頭有兩秒的沉默,張父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個臭小子去做什么兼職!我告訴你,你老子我還養(yǎng)得起你!給我老實學習!”
張母則在那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生氣了,小心又花二十五萬。”
“張立啊,有些事既然你問起來,也不能不答,你爸一直覺得不能告訴你,但你媽我不這么想。你成年了,上大學了,也是個大人,家里有些事是該讓你知道。”
電話那頭忽然響起張父的聲音,卻被立刻掐斷。張母笑吟吟收手,繼續(xù)說。
“你想的沒錯,家里是沒多少積蓄。前幾年買了房,用了所有的錢,這幾年我和你爸省出點錢,也就幾萬塊,可你父親這次犯病,包括你之前的學費,已經用光了,當然,肯定不夠。是你文叔……”
“別提文天瑞那個王八蛋!還讓小立叫他叔!”
張母笑道:“事情都已經出了,講清楚比較好,文天瑞這個人怎么樣,咱倆清楚,張立不清楚。”
之后的對話,則跟張立的猜測也差不多了。
文天瑞是張父的一個朋友,聽說張家出了事,就提出借錢給張父。張父以為是朋友間的借款,就沒特別在意,還說文天瑞夠朋友,借條都沒仔細看就簽了。等回家一看,發(fā)現(xiàn)借的其實是高利貸,而借款人也不是文天瑞,而是一個叫任澤的人。
這個人張立在網吧混跡的時候也聽說過,是他們當地一個混混頭子,這兩年洗手不干了,聽說開了幾家網吧和游戲廳,想不到還在放高利貸。
張立知道,家里是惹不起這種人的。高利貸的催款方式,如今也不是那種潑油漆斷人指手了,他們從放貸開始就會找有些資產的人,無論是房車都會被盯上,確定有一定的還款能力才會借錢給對方,雖然這樣的借條也許在法律上有些問題,但能做這種生意的人,法律顧問一定不會少請,除此之外,惡心人的小手段多不勝數,如果真的不還錢,遇到查不出來的暴力事件也不罕見。
“你們……家里準備怎么還?”
張立問道,他知道,一定跟賣房脫不開干系。
“還能怎么還,賣房唄。文天瑞出了個價,五十萬,你爸不同意,這幾天找了幾個買主,但都沒談攏。”
“咱家的房子好像值八十多萬吧。”
“那是市價,房子這種東西,不是說賣就賣的,又不是大城市,我估計啊,一時半會是談不下來,也不能等,等到這個月底,連本帶利就要三十五萬,看樣子只能賣給文天瑞了。”
張母的語氣有些無奈,張父也不說話了,即便以他的脾氣,在這事上也只能沉默。
張母的聲音再度響起。
“說這些,不是要你做些什么,只是讓你記住這件事。房子沒了,可以再買,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我和你爸辛苦半輩子,拉扯你長大,很不容易,現(xiàn)在家里遇到困難,你要記得,出門在外,記得認清人,不要像你爸一樣傻乎乎被人坑被人騙,那些看上去很好的人,可能是要害你的,你要記住。還有,好好學習,一定要好好學習!”
張立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他眼眶發(fā)熱,鼻音沉重地嗯了一聲。
“媽,我記住了。”
“記住就好,那就這樣。”
張立轉身面對墻壁,把眼淚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流干。他十歲之后就很少哭了,無論是傷痛還是悲傷都沒哭過,就連林曉琳的欺騙背叛也沒讓他流下眼淚,但今天,母親的這番話讓他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