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jìn)村子，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便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這妖怪還要撿回來干嘛？”
“就是就是，剛剛出生的孩子，在萬人坑呆了一夜都沒有死，肯定是妖怪。”
“是啊是啊，萬人坑那邊經(jīng)常鬧鬼，看來那些鬼都怕這個小妖怪呢。”
“你看他們家，男人都死的早，都是女人，陰氣重這么重，才會生出來個妖怪，這真是邪門了。”
父親眼看平時對自己都還不錯的鄉(xiāng)親們?nèi)绱藧憾镜淖h論，心中一陣惱火。
倒是白發(fā)的太奶奶似乎絲毫不介意，環(huán)顧一眼圍在四周的鄉(xiāng)親們，狠狠的說道：“你們都是吃飽了撐著了，一個個長舌婦，死了會下地獄被閻王拔掉舌頭的。”
那些圍觀的人頓時停止了議論，此時此刻，父親第一次見識到太奶奶一個大家女子應(yīng)該有的威嚴(yán)。
回到家里，太奶奶把父親叫道身旁，讓他把院子里面的石榴樹挖開。
父親找來工具，心中憋了一天的情緒一下子爆發(fā)，三下五去二，就把院子里那棵張了十幾年的石榴樹挖倒。
石榴樹下露出一個壇子，父親捧著壇子送到太奶奶面前。
太奶奶把手伸進(jìn)壇子摩挲一陣，掏出一個油紙包裹著的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個古色古香的錢幣，上面雕刻著繁雜的符文圖案，看上去古樸厚重。
太奶奶把錢幣交到父親手里，囑咐道：“你帶著這是辟邪錢，你趕緊去一趟老君廟，去找一個叫王老鬼的道士，如果那道士不在了，就找他徒弟。”
父親不知太奶奶何意，太奶奶神情凝重的道：“去吧，孩子，別問太多，這個王老鬼很有本事，只有他可以救你兒子，這孩子有劫難。”
父親看到太奶奶嚴(yán)肅慎重的樣子，二話不說，就去借了一輛二八的大梁自行車，趕往老君廟。
老君廟離父親的村子五十多里地，父親奮力踩著自行車，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那里。
老君廟在我們當(dāng)?shù)厥锇肃l(xiāng)都很有名氣，傳說去求神拜佛非常的靈驗，有求必應(yīng)。
可是新中國建立后，經(jīng)過新中國的破四舊運動，老君廟的大殿被大火毀了，神像也被砸了，里面十幾個道士也被遣散，父親看到的只是一片殘桓斷墻和滿目的荒涼。
父親詢問了附近村子的一個老人，詢問王老鬼的去向，老人想了半天，才給父親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王老鬼已經(jīng)死了，死在毀廟的一場大火里。
父親帶著失落的心情回到家里，告訴太奶奶，太奶奶干癟的的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出來，一顆渾濁的淚水劃過眼眶。
晚飯時候，孩子突然大哭起來，一直不停，父親問了母親，才知道是母親喂奶時候孩子嗆了一下，之后就一直哭個不停。
一家人都沒有在意，可是第二天，卻是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這孩不是嗆奶，而根本就是他舌頭發(fā)硬，吃喝不進(jìn)，就哇哇大哭不停。
父親慌忙去請了一個中醫(yī)，中醫(yī)看了癥狀以后，開了幾副藥。
又過了一天，孩子還是老樣子，吃喝不進(jìn)，那中醫(yī)再次來到父親家中，搖搖頭道，這癥狀怕是活不了了，大人小孩生病不怕，就怕吃喝不進(jìn)。
父親抱著一線希望，帶著孩子去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到醫(yī)院一番檢查，一切正常，這吃喝不下卻是找不到原因，給孩子輸了營養(yǎng)液。
在醫(yī)院住了三天，孩子依舊如此，雖說是輸液保著性命，可是卻是日漸消瘦，只剩下皮包骨頭。
主治醫(yī)生是個胖胖的女人，擁有著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卻是面對這樣的情況束手無策，她把父親叫進(jìn)辦公室里，神情溫和的說道：“你兒子是個畸形嬰兒，頭部明顯的發(fā)育不全，估計是腦部神經(jīng)也損傷了，衛(wèi)生院設(shè)備有限，也檢查不出來詳細(xì)的結(jié)果，這孩子的情況，不容樂觀，一直輸液你的經(jīng)濟也承擔(dān)不起，你最好想想其他的辦法，我建議你去縣城看看。”
父親下意識的把手伸進(jìn)口袋，的確，借來的錢差不多已經(jīng)花完了。
當(dāng)初借錢時候，本來都是關(guān)系很好的內(nèi)族近門們，都似乎有些不情愿，眼睛里分明寫著，一個怪物，死了算了，何必花冤枉錢。
眼下，要想去縣城治病，怕是錢也借不來。
灰心的父親帶著兒子回到家中，太奶奶看到他的神情，心中已經(jīng)預(yù)料到情況不好，她顫巍巍的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用火柴點燃了幾根香燭，插進(jìn)供著菩薩的香爐里，虔誠的跪下祈禱。
“求菩薩大發(fā)慈悲，救救我們老張家的孩子，老婆子給你燒了一輩子的香，你可得顯靈啊，老婆子愿意用我的命去換孩子的命。”
說來也怪，那天晚上，孩子倒是很安生，不哭不鬧，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了一夜。
太奶奶心中高興，一大清早就給菩薩上了香，可是，就在此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哭瞬間打亂了這一夜的安寧。
太奶奶神情有些無力的看了看菩薩像。
孩子哭了半個小時以后，逐漸累了，父親看著母親給孩子喂奶，孩子依舊不能吮吸，奶/頭塞到孩子嘴里，孩子就劇烈的大哭起來，仿佛奶/水有毒一般。
一周過后，孩子已經(jīng)皮包骨頭，奄奄一息了，連哭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只是虛弱的張著嘴，頭上的犄角越發(fā)的突出。
父親已經(jīng)開始給孩子準(zhǔn)備后事，其實那個年代，鄉(xiāng)下的未成年男孩子是不能進(jìn)棺材入祖墳的，可是父親心想，這么小就遭受這樣的罪過，都是自己無能，沒有錢給孩子治病，心中充滿了愧疚，自己動手給孩子做了一個匣子，好讓孩子死后不至于被地下的蛇鼠當(dāng)作食物。
那個年代，想找塊合適的木材都不容易，父親轉(zhuǎn)悠了半日，從柴堆里找到一個半截的木樁子，木樁已經(jīng)腐朽，可是還是很堅硬，父親用簡單的工具把木樁劈開，用幾個大鐵釘釘成一個匣子，隨后又找了一個破舊的木板，在匣子上面比著大小。
太奶奶坐在院子里發(fā)呆，眼看著孫子將要完工，渾濁的眼睛里涌出一行眼淚，喃喃自語道：“真的是鬼病，難道真的是天意嗎？”
孩子出生后第七天傍晚，瘦的只有一把骨頭的身軀開始痙攣，縮成一團發(fā)抖。
父親不忍母親看著孩子斷氣，抱起孩子，直接放入已經(jīng)做好的匣子里。
孩子放進(jìn)匣子以后，似乎痙攣開始緩慢了，居然慢慢的恢復(fù)了平靜，父親甚至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可是那笑容卻是十分的詭異，不像一個嬰兒應(yīng)該有的表情。
“砰砰砰。”
夜色里，院子的大門被人敲響，父親心中疑惑，自從他決定養(yǎng)這個孩子以后，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視自己是妖怪一般，都沒有了來往，甚至連村長只來過一次。
打開大門，只見一個蒼老的老頭站在門口問：“這是邢姐兒家嗎？”
舊社會，一般出嫁以后的女子，都沒有名字，跟著丈夫姓，只保留一個姓。
父親知道邢是太奶奶的姓氏，如今開口叫邢姐兒的人，怕是太奶奶沒有出閣前的稱呼，眼見著老頭年紀(jì)和太奶奶差不多，想著就是太奶奶的舊時熟人，立刻迎了進(jìn)去。
“是王老鬼嗎？你可來了”太奶奶已經(jīng)聽出來老頭的聲音，激動的在院子里喚道。
老頭心情也是激動，可是沒有失態(tài)，穩(wěn)穩(wěn)的答道：“是我，邢姐兒，我是王老鬼。”
院子里此時一片昏暗，但是老頭一眼就看到裝在匣子里面的嬰兒，顧不上和太奶奶繼續(xù)寒暄，他用手摸摸那個匣子，眼睛中閃起一道光芒，驚道：“這是槐木，招鬼，趕緊把孩子抱出來。”
“我讓金寶去找過你，那些人說你已經(jīng)不在了，沒想到你還活著，這孩子全靠你救命。”太奶奶的心情看起來非常激動。
王老鬼直奔主題道：“邢姐兒，一言難盡，快把辟邪錢拿來，我差點來遲了。”
王老鬼又讓父親的奶奶去燒一鍋開水備用，拿著辟邪錢，讓父親收拾一間干凈的房子，抱著孩子就鉆進(jìn)去。囑咐不要任何人打擾他。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眼睛都望著王老鬼進(jìn)的那間房屋。
隔著窗子，房間里面的火燭忽明忽暗，似乎還有風(fēng)聲，夾雜著孩子幾聲低低的驚叫聲。
夜深人靜，這樣的景象十分怪異，可是，父親父親奶奶都懸著一顆心，緊張的看著那個房間，希望這個叫王老鬼的老頭可以救了孩子。
倒是太奶奶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仿佛她對王老鬼胸有成竹。
過了兩個時辰，房門打開了，王老鬼精疲力竭，一身大汗讓他渾身濕透，神情茫然的站在門口，低低說了三個字“沒事了，這一劫難過去了。”
父親盒母親最先跨進(jìn)房內(nèi)，只見孩子睡得香甜，奶奶之前準(zhǔn)備的一大盆熱水卻是一片漆黑，還透著撲鼻的腥臭味。
王老鬼喝了一碗水，吃了幾個饅頭，體力才恢復(fù)過來，耳畔都是父親一家人的感謝聲。
王老鬼看了太奶奶一眼，眼神中似乎都是愧疚，輕輕的道：“這是應(yīng)該的。”
隨后王老鬼講述了自己如何在大火中逃離老君廟的事情，后來他四處游走，沒有在當(dāng)?shù)爻霈F(xiàn)過，所以當(dāng)?shù)厝硕家詾樗淮蠡馃懒恕?/p>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五日生。”王老鬼念叨著孩子的生日，心中默默算了一遍，道“這孩子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四柱全陰，生就是招鬼之命，有當(dāng)此一劫，原來我?guī)煾嫡f的完全沒有錯。”
那夜，王老鬼就離開了，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這孩子隨父母雙方任何人的姓名，否則，隨誰克誰，并且給他取了一個普通人非常忌諱的名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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