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望著烏云婆婆,不知道她為什么開槍。
“他媽的,他們居然有火槍!”槍響的那個地方里忽然發(fā)出一聲喊,接著從蘆葦林里蹦出一個人來,轉(zhuǎn)身就跑。
烏云婆婆沖著那人叫道:“不要跑,我們不是壞人。你要再跑,我們就變成壞人了。呯,呯——”她居然還很幽默,用嘴模仿著槍聲。
那個人便停了下來,轉(zhuǎn)回頭叫道:“你們也是盜寶的嗎?”
烏云婆婆道:“是的,我們要盜草原上最珍貴的寶貝。”
那人遲疑了一下,沖著一邊揮了揮手,就見蘆葦叢里站起四五個人來。幾個人相互看看,形成統(tǒng)一意見,便一齊走了過來。
借著月光,我仔細(xì)打量著那幾個人,都是蓬頭垢面的,頭發(fā)和胡須很長很亂,顯然很久沒有梳洗了。他們都穿著精悍的短衫,系著中式扣子,佩帶著刀劍,我奇怪他們?yōu)槭裁催@樣打扮,像是古代的俠客似的。其中竟然還有一個小姑娘,穿戴著卻還齊整,臉面也干凈。可是看到她的相貌,我不由得吃了一驚,她竟然是我的妹妹小鳳。
“小鳳,你怎么在這里?”我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叫道,“找到媽媽了嗎?”
那個小姑娘卻嚇得把我推開,叫道:“你干什么?誰是小鳳,我不是小鳳!”她急忙倒退了兩步,拉一個中年男人的手,指著我道:“爹,他好奇怪,不像什么好人!”
烏云婆婆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問道:“怎么回事?”
我攤攤手,苦笑一聲,道:“我以為是我妹妹呢!唉,認(rèn)錯人了。不過她們長得太像了,一點(diǎn)不差。倒也不奇怪,這段時間我遇到很多長相完全一樣的人,婆婆你還像我媽呢!”我沒說碧格也像我遇到過的個女鬼。
被小姑娘稱作爹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道:“你們是蒙古人?”
“我不是,她倆是。”我道。
烏云婆婆道:“相識就是緣份,蒙漢都是長生天的恩賜,沒必要糾結(jié)那么多。老太婆叫烏云,孤身在草地里住了半輩子。今天遇到了狼,受了傷,迷了路,不知道幾位有沒有個住處,想叨擾幾天療療傷。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會耽擱太久的。”
“烏云?”中年男人一怔,上下打量了一遍烏云,道,“一把獵槍……莫非是被人稱為草原上的圣母烏云?”
“那是人們的抬舉,不敢當(dāng),就是個凡間老太婆。”烏云婆婆呵呵笑道,“一把棺材瓤子了,不遭受別人嫌棄就是強(qiáng)了,稱什么圣母啊?”
“不對???”中年男人忽然道,又審視了一遍烏云婆婆。
“什么不對?”
中年男人道:“據(jù)說烏云圣母槍聲一響,便可召來四面八方的狼群保護(hù)她。你如果就是烏云圣母,怎么能被野狼咬傷呢?不過看你的裝束和氣質(zhì),卻又確實很像。”
“呵呵呵呵,”烏云婆婆滿臉堆下笑來,道,“再好的獵人都有失手的時候,再快的駿馬也有到不了的地方,何況我一個糟老太婆呢?我確實是烏云,不是什么所謂的圣母。”
“要是這么說,我就相信了。”中年男人笑道,“都說烏云圣母本領(lǐng)非凡,為人卻極謙虛,最難得的是滿腹智慧,只言片語就能讓人醍醐灌頂。剛才聽了您的話,我想應(yīng)該是真的了。”他顯然對烏云婆婆的名聲極是神往,言語之間極為尊敬。
烏云婆婆又道:“敢問幾位在草原上做什么生計?”
“唉!”中年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叫宮清風(fēng),不知圣母聽過沒有。我雖然是個漢人,在草原上卻是極有名的……”
“漢賊?”莎林娜脫口而出,意識到失言,急忙住了口,用拳頭按在嘴唇上,差點(diǎn)就要笑出來,故意四處張望掩飾著。
那幾個人的臉上立刻現(xiàn)出了怒色,瞪著莎林娜。
“你什么意思?”我生氣地道,“是漢人就是賊嗎?那你滾回你們蒙古老窩去!”
“我錯了,對不起!”莎林娜說這話時,倒是十分的虔誠。
“是的,漢賊!”宮清風(fēng)苦笑一聲,道,“蒙古人眼里的漢賊,在漢人眼里卻是英雄。你們以為我們是強(qiáng)盜,我們其實只是想拿回自己失去的東西。不要把給虎狼食物算作仁慈,不要把搶奪自己的家園算作不仁,這是你們蒙古的諺語吧?”
“對,很對!”莎林娜很鄭重其事地答道,但在我看來,她所謂的鄭重其事,多少帶著點(diǎn)裝模作樣。我不悅地瞟了她一眼,她沖我嬌媚地笑了笑,用牙齒咬著下唇,似乎一不咬就會大笑出來。
烏云婆婆道:“在老烏云眼里,這世上沒有盜,沒有匪,沒有豺狼虎豹,只是維持著平衡而已。有陰就有陽,有善必有惡。站在善的一邊,你覺得你是善的;站在惡的一邊,你仍然覺得你是善的。到底是惡還是善,你說不清,誰也說不清。”
宮清風(fēng)點(diǎn)點(diǎn)頭,道:“烏云圣母的話總是充滿著智慧。好了,咱們一起回我們的住處吧。我們在草原上時日久了,帶的干糧早已吃完,打下一些獵物倒是存著。你們就將就將就吧!”
烏云呵呵笑道:“挺好,挺好,我在草原上,吃了多少年的狼肉呢!”
于是宮清風(fēng)領(lǐng)著我們朝一個方向走。在路上又聊了許多,相互做了介紹。他們只說是來草原上尋找失去的東西,并沒具體說是什么。我們也不好細(xì)問。他們一共五個人,那個小姑娘叫宮時嫣,今天十四歲,正好與我妹妹小鳳是同歲。還有三個,一個和宮清風(fēng)年齡差不多大,叫張三撓;兩個年青些的,大概二十幾歲的后生,一個叫楊田,一個叫白治林。
莎林娜緊挽著我的胳膊跟在我的旁邊,我甩了幾次,都甩不開。她悄悄地問我:“你真的還有妹妹叫小鳳嗎?”
“是啊,”我道,“母親失蹤了,我和妹妹分頭尋找,我就被臺爾吉他們抓了。不知道妹妹和母親怎么樣了,唉。”
“哦。”莎林娜道,“你妹妹要是和那個宮時嫣長得一樣,算是很漂亮了。你媽和烏云婆婆長得一樣?看得出來,烏云婆婆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是個美人胚子。難怪你長得那么帥,應(yīng)該是遺傳的關(guān)系吧。嗯,哪天見了妹妹,我要好好地給她送個禮物。我想,小鳳應(yīng)該不討厭我吧。我爭取對她好,讓她喜歡上我。”
我聽著煩,便道:“別說了,這么多人,絮絮叨叨多沒禮貌!”
莎林娜便住口了。可是沒過一會兒,她又道:“大龍,你不要擔(dān)心了,媽媽和妹妹肯定沒事的??赡埽齻冞@個時候也正擔(dān)心著你呢。”
走了一會兒,草原上現(xiàn)出一個四方大坑來??永餂]有蘆葦,堆放著一些雜物,只見一側(cè)的壁上挖出三個洞。宮清風(fēng)指著那兩個洞向我們道:“那就是我們的住處,是三口窯洞,冬暖夏涼,看著不起眼,住著卻舒服。”
他領(lǐng)著我們走進(jìn)一間窯洞,里面倒寬敞的,收拾得也干凈。墻壁和頂是用蘆葦編織出來的草席覆蓋著,給人一種特別清爽的感覺。墻上掛著一盞煤油馬燈,忽閃著微弱的光芒??簧箱佒瞧ぃ战翘幷R齊地疊放著狼皮縫制的被子。
我把烏云婆婆扶到炕沿上坐下。宮時嫣倒很機(jī)靈,趕忙往灶坑里填了些柴禾,用馬燈里的火點(diǎn)燃了柴禾,然后往鍋里添了兩瓢水,道:“大娘你稍等一會兒,水馬上就開了。”她用的稱呼和我們村里的一樣,叫年老的婦人為大娘。
看著她活潑可愛的樣子,我不由想起了妹妹小鳳。小鳳和她一樣機(jī)靈,一樣懂事,在那個家里,面對著瘋瘋顛顛的母親和寡言少語的父親,只有我們兄妹相依為命。似乎我整個童年的印象里,只有妹妹一個玩伴。此時此刻,我是多么的想過去抱抱她,親親她。
可是,她不是我的妹妹,只是一個陌生人。忽然之間,我好想家,好想父親母親和妹妹,想得想哭。我覺得我的眼角有淚水流了下來。
“這孩子好懂事!”烏云婆婆憐愛地看著宮時嫣,道,“也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肯定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閃閃發(fā)亮呢!”
“圣母,我們找到我們的東西就會走的,不會一直留在草原上。”宮清風(fēng)道,“草原上太荒涼,唉,可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又有什么好呢?到處是爾虞我詐,到處是血腥屠殺,其實還不如在草原上呢!”
“外面有血腥屠殺?”我疑惑地問道,“外面挺好呀,我們都好好地種著地呢。雖然收入不高,但是也能解決溫飽。我覺得很不錯,聽父親說,他們小時候那才叫個窮呢,吃不飽穿不暖,現(xiàn)在好多了。”
“呵呵,”宮清風(fēng)笑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果然是的。時嫣,”他叫道,“水開了嗎?你去給涼房里切些狼肉下在鍋里,要煮得熟透了。圣母年紀(jì)大了,吃不得硬的。”
烏云婆婆道:“多謝多謝,不過我這把老骨頭雖然老了,卻硬得狠呢!不礙事,不礙事,狼肉燉得太爛,沒吃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