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叔嘴上說時間緊,表現(xiàn)得卻很輕松,雖然只有一個頭部在我面前像鬼火般的晃悠,光線昏暗,有那么一點瘆人,但好在龍叔熟悉的聲音,可以平復下我的糟糕感受,令我不至于嚇得腿軟而無法前行。
我和龍叔埋頭又走了幾分鐘,各有各的心思,倒也無話,但只有我一個人腳步聲,緩緩沿著道路流淌。
與前面一段相比,這里的路況開始起了變化,變得崎嶇不平起來,腳踩在路上會有一些炙熱的灼燒感,地上的普通石頭,像碎掉的大理石,在月光下發(fā)出翡翠般的青綠,其中大點的碎石,就宛如夜里黑貓的眼睛,不見黑色其身,只見眼神閃爍在地表之上。
我意識到路況的變化可能會有所意味,就別有用意地抬頭看了一眼龍叔,剛巧見到龍叔也側了個身子,視線和我的目光撞個正著,龍叔看著我的表情,大概猜出了我的想法,笑了笑道,“對了,小七,你好像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問我,為什么要帶你走一趟黃泉路吧?”
我輕微皺眉,點點頭,這一點倒是不錯,確實值得在一開始就去琢磨,但我始終沒往那方面去想,這是我考慮不周的地方,自從跟龍叔上了賊船,我一直都在想黃泉路本身該如何如何,卻從來沒考慮過為什么要走一趟黃泉路。
聯(lián)想到方才龍叔提及黃泉路出現(xiàn)的第二個條件,我的心里瞬間已經(jīng)有了答案,便問龍叔道,“龍叔,你就直說好了,我知道是你搞的鬼,陰陽宅只是一個基礎,想引出黃泉路,就得端出一碗‘過橋水’,非相地師不能為,而且酒店旁邊有很多特色小吃,龍叔你卻偏偏選擇在‘龍口兒’那人煙稀少的小飯館吃飯,我想,龍叔,你也是出于這個目的。”
龍叔嘴角勾起,笑道,“唉,黃泉路,黃泉路,以訛傳訛,其實沒有坊間傳說得那么可怕,事實上,我們這一脈的相地師千百年來都在強調科學的重要性,我不是和你在開玩笑,小七,其實我們一直都在為不可解釋的靈異現(xiàn)象,尋找科學依據(jù),不止你爺爺,我們這一脈都是如此,只不過你爺爺呆的相關部門太蠢,顯得很拙劣就是了。”
我尷尬地也笑了下,咧嘴道,“呃……相信科學…我還……以為龍叔你是在說笑呢,難道……是真的?”
我對龍叔執(zhí)著于堅持用科學來解釋風水,覺得不可思議,但此時習慣卻多過于驚訝,因為這話題,龍叔不止一次提及。
龍叔盯著我看了一會,見我仍然是一臉還未消退的不信,終是搖了搖頭,也懶得再做解釋,畢竟,在破除封建迷信浩浩蕩蕩的過程中,風水先生的名聲糟糕,可不怎么好聽,是被打倒了科學主義絕對的對立面,把這兩者給信誓旦旦的聯(lián)系起來,對我這個接受良好教育的好青年,還是有難度的,盡管,我已經(jīng)見識過一些不按世界物理定律出牌的奇異怪事。
“脈者,血之府者,古代的風水先生包括現(xiàn)在一些派系,沿用古老的守則,喜歡將山勢分為‘三龍’,有的甚至地理常識完全錯誤,信口雌黃和胡編亂造,發(fā)展到今天,那些一知半解的地理知識早就落伍了,基于這些推斷出的兇吉和人事,就太假了,信的人有,但若不拋棄掉,風水研究不可能繼續(xù)發(fā)展的。”
龍叔自嘲地笑了笑,接著道,“但是,有些東西,連師父也覺得先人智慧無窮,玄之又玄,無法真正去解釋,然而,恰恰又是相地精髓所在,尋龍……尋龍,其實龍脈哪里都會有,這不是牽強附會,如果把地球比作一個完整的人體,那么這地球上的所有的山水里,都會有他的經(jīng)絡脈動存在,無外乎氣運大小不同,效果不同,也正是這樣,這一處的皇陵,才會長時間無人知曉。”
“看山先問水,山水一乾坤,如果尋看龍首,逆勢而行,那里沒有好事人蓋得幾個商鋪,我也會帶你去的,只是上一次來這里,勘察實地之時,正巧看到‘龍口兒’飯館在那里,索性也就連飯一起吃了,這也是人間黃泉路出現(xiàn)的最后一個條件,黃泉路就像是一條線段,而你和酒店里的‘過橋水’便是線段的兩個端點,俗話說血脈相連,血脈的用處在這里才能體現(xiàn),稀有的血脈,不僅最后開偏門溜走容易,還有更強的牽引力,換我的血來的話,這一路上少不了磕磕碰碰……”
我好好清了清腦子的雜念,保持了沉默,長時間的路途勞頓,加上現(xiàn)在身體精神的雙重壓力,雖然我仍有很多疑惑,但卻不想再開口,嗓子有一些說不出話來,躁的很。
龍叔見我耷拉腦袋的樣子,也不再言語,扭頭過去,繼續(xù)在我的前面‘行走’。
現(xiàn)在的路況較之剛才要好很多,碎石少了很多,整塊整塊的石頭卻多了起來,材質近似大理石,和前面的石頭沒有什么差異,但更加的棱角分明,像是人工切割打磨過的,不僅如此,踩在石頭上的燥熱也消失不見,隨之而來的是大理石特有的冰冷。
而且,沒有征兆的此前的悶爐般的環(huán)境,突然就起風了。
濕透的襯衫黏在我的后背,被路旁一側的風帶來的熱浪,給吹拂得透涼,先前緊繃神經(jīng)的我,如同夏日炎炎在風口打盹的老人,突然松懈下來,一個驚醒,不禁狠狠打了一個噴嚏,而在醒鼻子的間隙,我注意到了小路兩邊的景物,和剛出發(fā)時候明顯不同,先前基本都是低矮灌木叢和連綿的小山丘,而現(xiàn)在,卻都是高大的不知名樹木和一道起伏不定的墻體,風一吹,樹葉便嘩嘩作響。
風很柔和,但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剛好蓋住我的腳步聲。
我的左手手臂橫在胸口,用手掌撐著右手的手肘,大拇指按在下巴上摩挲,低頭沉思,我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tài),似乎使我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從哪里開始,道路兩邊的景物開始變得如此不同?
我腦子一炸,這突兀的轉變,問題又出在哪里?
我低頭想得入神,突然腳底下一咯噔,一腳踩空,瞬間的感知缺失,令我心里一空,我嚇得半死,手按在胸口順了順,調整了呼吸再抬起頭,一幕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龍叔的頭,就在我眼前的不遠處,爆炸成了漿泥。
一股強而有力的熱浪,以爆炸的圓心為基點,向四周波動開來,裹挾著炸裂開的血漿,飛速彌散于空氣之中,足足有二十米左右的距離,腦血爆裂帶出的物質,仍然濺射了我一身都是,我先是忍住強烈的惡心,仔細盯了幾眼現(xiàn)場的細節(jié),最終還是忍不了,背后身去嘔吐了起來。
骯臟的污穢一瀉而下,我瞪圓了雙眼,雙手支撐在膝蓋上喘著氣,腦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有一個念頭,一次又一次,被急促的心跳頂上喉嚨,我張大了嘴,想要發(fā)出聲音,可只有風的呼吸,在我耳邊響徹。
龍叔……龍叔死了?
第一個和氣血沖到我腦門的想法,強烈得令我眩暈,那種焦慮無法形容,沖得我眼前一黑。
然而,我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人在長時間保持高強度的情緒太久,實在撐到了極限之后,反而會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我至始至終,都沒明白過來,我會在一口氣卸下壓力的瞬間,卻還能夠冷靜下來。
龍叔不會死。
這是第二個盤旋在我腦海上空的念想。
這里是黃泉路,自然不得以常理度之,心急如焚的我冷靜下來之后,漸漸適應了黃泉路的光怪陸離,如果尸首分離都沒有顧忌的可以活著,那血肉橫飛,恐怕也不能算個事,我這樣安慰自己,不斷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
我鼓起了勇氣扭頭看向龍叔‘爆炸’的位置,那里沒有殘留物,潔凈一片,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但我衣服上的血漬真真切切,提醒我眼見為實,不能掉以輕心。
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前面的道路上的石頭,都被切成了整齊的正方體,堆砌成了地板,光滑的質地反射出淡淡的月色,使得整個道路的路面,像被裝上了柔色照明燈管,而不遠處,我見過的舊時宮闕,又再一次出現(xiàn)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像是一瞬間出現(xiàn),宮闕飛檐邊上的黑暗,才慢慢消退,起此彼伏的涌動,如同流沙漫過,我一眼不眨地盯著眼前出現(xiàn)的變化,依稀可見的城樓宮殿,它周圍的黑色逐漸淡了起來,然而,與此同時,像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迷霧,又在一次失去了該有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關卡?!
黃泉路的又一道關卡?
我突然想起從飯館出發(fā)沒多久,龍叔就和我說過,黃泉路上的關卡,類似于海市蜃樓,不一定會出現(xiàn),但如果出現(xiàn),不管多緊張,遇到了就必須停下來,當時他沒有說明原因,難道這……就……是原因?
不,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整個一天的筋疲力盡,四周好似聳立入云的樹影,猙獰地壓迫感,無形的壓力毫無保留地向我襲了過來,我有點絕望,沒有時間概念,這種處境,很難燃起走下去的希望。
我蹲下來,將襯衫脫掉,使勁擰了擰,放在一邊,衣服上的血汗混在一起,腥臭難聞。
我想等待蜃樓散去,再做打算,處在休息之中的身體,像散架了一樣,令我不由長呼出口氣,一旦想通,死馬當活馬醫(yī),我的心情反倒是坦蕩不少。
可旋即,我的心又揪了起來,龍叔難道不知道闖了黃泉路關卡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