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沒有想到我會不加推辭地就接過,他的臉色明顯青了一瞬。
“我可以走了嗎?”我極力不讓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
即便有一天這場戲要結(jié)束,我也絕不要以一個可憐兮兮的背影收場,哪怕他看向我時眼里帶著厭惡也行,只要不是同情就好。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若有若無的關(guān)心,每一點(diǎn)有心或無意的施舍,都在成為我肩上扛不起的重量。我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忍不住將這些日子一點(diǎn)一滴累積起來的一切全都告訴他,可我不能,如果這落在他眼里只是一個笑話,我一定會被這笑話擊垮,變成一堆再也拼湊不齊的碎片殘渣……
他沒有說話,手機(jī)卻突然響了起來,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急,我離得很近,隱約聽到了幾句:“秦先生,那幾個模特突然說有事不能去,我聯(lián)系了所有的模特公司,他們都支支吾吾不敢派人過來。何老板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到時恐怕交不了差……”
這個何老板我是知道的,秦氏措不及防受到牧家的排擠,眼下正四處碰壁,而最近要拿下的一個大客戶,就是個姓何的人。
這筆生意顯然至關(guān)重要,可是這與模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公司沒有人了嗎?”秦以諾冷冷問。
“秦先生,今天是周末……”那人的聲音很為難。
“你一個人也找不到?”秦以諾的聲音愈發(fā)冰冷。
“有倒是有一個……”那人遲疑了一下,“剛剛經(jīng)過總編辦公室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李姐還在。”
“那就叫上她。”秦以諾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吩咐福伯道,“回Muses。”
福伯應(yīng)了聲“是”,立刻將車掉了頭。
“等等,我……”我剛想說自己還沒下車,秦以諾已經(jīng)面無表情地看向了我。
“這筆生意,你和李茹負(fù)責(zé)談妥,沒有拿下合同,不要回來見我。”
他的語氣很生硬,儼然一個命令下屬的上司。
也是,我本來就是Muses的員工,這些算是我分內(nèi)之事,只是來到那談生意的場合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事情遠(yuǎn)比想象的要復(fù)雜得多。
那不是星級酒店的會議室,也不是豪華餐廳的包間,而是一家叫做皇城爵跡的KTV,來來往往的,不乏衣著暴露的俊男靚女,我和李姐被服務(wù)生一路領(lǐng)到了包廂的門口。李姐正要推開門,腳步卻突然頓了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真搞不懂,秦先生怎么會讓你來……”
“他……”我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門就被人從里拉開了,一陣熱浪涌了出來,伴隨著嘈雜的音樂。
“早就看見你們了,在門口磨蹭什么啊,遲早是要進(jìn)來的嘛。”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拉住李姐的手,順勢摸了摸,目光接而落在了我身上,“喲,說好的模特呢?李茹,這是誰,怎么看起來這么眼熟?”
“我們上一期的封面模特小顧啊,您上次不是還夸照片漂亮嗎?”李姐笑得嫵媚,和平日里判若兩人。
這嫵媚里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真叫人捉摸不清。
聽了這話后,那胖子的眼神微微變了變:“秦總還真是大方啊……”
這眼神看得我頭皮發(fā)麻,李姐笑著打開了桌上的一瓶酒:“我們小顧酒精過敏,這瓶我先替她喝了。”
一只手卻突然拿起了那酒,彎了彎手腕,將整整一瓶慢慢地澆在了李姐胸前。
那男人國字臉,鷹鉤鼻,上下打量李姐胸前濕漉漉的一片:“誰說你可以替她喝?”
李姐被淋了一身,卻半點(diǎn)不惱,反而賠上了一副笑臉:“是是是,我說了當(dāng)然不算,可我們小顧……”
“你們小顧是秦總的女朋友,圈里圈外誰不知道?派她來陪我們喝酒,秦氏擺明了是沒有誠意嘛……”那給我們開門的胖子一口滑膩膩的腔調(diào),“不過既然來了就得守規(guī)矩,先走一遍‘三種全匯’。”
說著,拿起桌上的三瓶酒,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
那三瓶一白、一紅、一啤,我頭皮突然有些發(fā)麻,他卻一個勁兒地直往我手里塞:“出來玩就圖個樂呵,你這么板著一副臉,叫我們怎么樂?”
這話說得多少有點(diǎn)露骨,我愈發(fā)不敢伸手去接。
“李茹,你們秦氏是不是不給我面子?。?rdquo;胖子見我不開竅,皺了皺眉,“不賣我面子倒是事小,難道連何老板的面子也不給?”
李姐紅唇微彎,拋出一個媚眼如絲的笑:“哎喲王哥你就別為難我了,我一個小小的助理,哪里敢代替整個秦氏呀?”
這笑容似乎將那胖子骨頭都酥麻了,那何老板的臉色卻愈發(fā)難看起來,顯然被我的推阻拂了興致。
“小顧……”李姐看了我一眼。
這兩個人對秦氏是極為重要的客戶,這一點(diǎn)即便她不說我也清楚。
之前,模特突然推辭不來,模特公司也聯(lián)系不上,一定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人在故意阻撓,想讓秦氏黃了這筆生意……
回想起秦以諾在車上說的那句沒拿下合同,就不要回去見他,我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低頭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朝那沙發(fā)上的何老板敬了敬:“何老板,我不懂規(guī)矩,望您海涵……”
苦澀的酒倒進(jìn)嘴里,滑過喉嚨,一路苦到了胃里。
一瓶喝完,李姐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
“哎喲,不是說酒精過敏嗎,李茹,你不仗義啊,居然敢騙我?”胖子瞇著眼睛在李姐臉上摸了一把,顯然已經(jīng)心猿意馬。
那何老板依舊沒有說話,我扯開一個笑容,指了指那瓶被打開的紅酒:“‘三種全匯’,這個我懂。”
紅酒也跟著下肚,滿嘴的酸苦,混和著澀澀的甜味,變得不倫不類。
我眼前突然有點(diǎn)發(fā)暈,但還是強(qiáng)忍拿起了最后一瓶白的。
那酒入口微苦,不一會兒,喉嚨里卻是火辣辣的,我放下瓶子,五臟廟突然一陣翻江倒海,強(qiáng)忍著才沒有俯身吐出來。
“撐住這幾分鐘……”李姐焦急地在我耳邊低語了一句。
撐過這幾分鐘,然后呢?
我苦笑著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滿滿的寫著擔(dān)憂,嘴角那嫵媚的笑容卻叫人挑不出半點(diǎn)毛病,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一齊出現(xiàn)在臉上,一點(diǎn)也沒有讓我覺得違和。
“悄悄地說什么呢?”那胖子眼尖,將她擠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guī)籽郏?ldquo;果然是個小美人啊,秦總的眼光不錯嘛……”
說著,似乎又想灌我。
“小顧已經(jīng)醉了。”李姐賠笑道。
“醉了又怎么樣?”胖子嘿嘿笑著,一個勁兒地把我往沙發(fā)推。
一只手摟住了我的腰,我轉(zhuǎn)頭看見了一張國字臉,那何老板張了張嘴正朝我說著什么,因?yàn)殡x得太近,我?guī)缀蹩吹们逅例X上那些發(fā)黃的煙漬。
他的表情高高在上,聲音也帶著官腔,我終于忍不住一陣作嘔,卻突然被人拽住了。
“放……放開……”我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
然而那人并沒給我掙扎的機(jī)會,一路將我拖出了包廂。
外頭的過道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煙味,熏得我當(dāng)即吐在了垃圾桶旁。身后傳來胖子和何老板罵罵咧咧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向那將我?guī)С鰜淼娜?,他竟是牧嶼。
“你在這里做什么!”我頭一次在牧嶼臉上看見了怒容,他死死盯著我,仿佛一座下一瞬就要噴發(fā)的火山。
“我……”我從包里翻出紙巾,一俯身,又忍不住再次吐了出來,醉意也在這時候清醒了幾分。
“牧先生……”李姐很快從包廂里追了出來,一臉焦急。
牧嶼似乎猜到了什么,既詫異又驚疑:“是不是秦以諾讓她來的?”
李姐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牧先生,我們這是在談生意,您這樣貿(mào)然進(jìn)來打斷,似乎有些不妥吧?”
“把自己的女朋友叫來陪酒,難道就很妥?”牧嶼整張臉都黑了下來,大抵也覺得這樣的事簡直匪夷所思。
“這是秦先生的私事,還請您不要插手……”李姐柳眉微蹙。
如果她面對的只是Muses的一個攝影師,倒還沒什么,但偏偏現(xiàn)在牧嶼已經(jīng)辭去了攝影師的職位,明擺著將會成為牧家繼承人,也就是秦氏集團(tuán)最大的對手。
何老板的合同,既然秦氏垂涎欲滴,想必牧家也不會放過,而這顯然是李姐最為擔(dān)心的一件事。
像是看穿了她的念頭,牧嶼攙起我,不愿再作停留:“人,我?guī)ё吡?,你們的生意,我沒有興趣。”
“等等……”李姐立刻攔在了他身前,“就這樣出去,如果被狗仔隊(duì)拍到……”
“既然怕被狗仔隊(duì)拍到,那為什么還要讓她來?”牧嶼聲音驟冷,扶住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加大了幾分力氣。
我頭一次覺得,他這人認(rèn)真起來,其實(shí)挺仗義的。
“你以為秦先生愿意?”李姐也是怒了,“如果不是你們牧家突然施壓,模特公司怎么會拒絕再和秦氏合作?何老板指定的幾個模特來不了,秦先生早就在親自想辦法解決了,我和小顧只要再堅持五分鐘,那些模特就會上來頂替我們,可你偏偏在這時候闖了進(jìn)去,秦先生那頭我怎么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