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之時,我和譚霄羽分別,一個人去了市中心醫(yī)院,探望母親。
一下電梯,整個走廊里,響起了尖銳刺耳的嘶吼辱罵聲。
我腦袋發(fā)麻,怎會不清楚這個聲音是誰。
剛剛還和她通過電話呢,這一會兒就要見面了。
我壯著膽子走出電梯,轉身,看到了三米遠處,正在撕扯的顧致凡和婆婆。
兩個人不知在爭吵什么,彼此都面紅耳赤。
我站在原地沒動,一時間不知道是應該往前走還是往后退,但心想著他們既然出現(xiàn)在這,就應該是來找我父母,或是來找我的。
三秒之后,顧致凡率先發(fā)現(xiàn)了我,他停止爭吵,目光驟然犀利。
婆婆在看到我的一刻,沖著身子就要往我身上打,顧致凡緊跟在后頭,巴掌落臉的前一刻,他扯開了婆婆。
“媽!你冷靜一點行么!”
我沒看錯,這一次,顧致凡竟然主動阻止了他的母親,更驚詫的是,他竟然讓他的母親冷靜!
我本來還緊張著,現(xiàn)在卻沒那么害怕了。
婆婆使勁掙脫著顧致凡,捶著他的后背說他不孝,“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這個女人都把我們顧家害成什么樣子了!她把我的親戚朋友送進了監(jiān)獄??!你讓我以后可怎么活啊!怎么活??!”
婆婆坐在地上開始哭,聲音特別大,似乎是想惹來什么閑雜人等的關注,然后利用輿論,來指責我。
可惜了,這一層的特護病房,全部都是隔音門,為的就是給病患一個良好的休息環(huán)境,如果病人有需求,可以在屋里連線護士房的視頻,甚至連話都不用講。
要不從她開始哭鬧到現(xiàn)在,走廊里根本就沒有幾個人關注她,除了開著門的小護士多看了幾眼,然后便匆匆忙忙的去查房了。
我就木然的看著她在地上打滾,哭的那叫一個慘絕人寰,生動形象。
以前有一種職業(yè)叫什么來著,對,哭喪!特別適合她!
顧致凡此時已經控制不了婆婆的情緒,不論怎么哄,都無濟于事。
最后他實在沒轍,只好站到我面前,低三下四,“芯瑤,親戚的事我聽我媽說了,這事是她做的不對,但是你能不能幫我和警局的人好好解釋。我媽得知他們要被拘留,現(xiàn)在整個人都崩潰了,如果這事傳到老家,以后我們顧家……”
我打斷他的說辭,“這件事你和我說沒用,想解釋,就去警察那里說,到底是私闖民宅還是蓄意偷竊,都和我無關,我能做的,就是保護我的房子,保護我的財產。”
顧致凡的臉色即刻晦暗,但他并沒有發(fā)火,而是強忍著繼續(xù)懇求。
“他們弄壞弄丟的東西我來賠,家里的損失也由我來承擔!行么?”
我笑道:“他們弄壞弄丟的東西?顧致凡你什么時候開始玩上語言文字了?弄丟?他們那可是明目張膽的偷啊,你還給我來了一個弄丟?你覺得現(xiàn)在是錢的問題嗎?”
他不說話,地上的婆婆突然停止哭鬧起了身,她掄著胳膊就往我的方向沖。
我做好了反擊的準備,但眨眼的那一秒,顧致凡擋在了我身前,他用身子抵著婆婆,任由婆婆揮著拳頭廝打。
婆婆停手,對顧致凡失望至極:“你這是做什么!你難道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嗎!她就是有意把我的親人弄進監(jiān)獄,她這個賤人,她……”
“媽!你別說了!”
顧致凡的一聲令下,整個走廊都安靜了,窗口在這時吹過了一陣晚風,吹的我身心舒暢。
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幕,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顧致凡和婆婆頂嘴。
我向后退了一步,看著他們兩個面色猙獰的互相爭吵。
婆婆一直死咬著我的錯誤不放,顧致凡就強行拖著婆婆往樓梯口的方向去。
電梯門開的一刻,顧致凡用身子將婆婆擋在門里,然后回頭沖我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我一言未發(fā),就這么看著他把婆婆送下了樓。
電子屏上的電梯樓數(shù)逐漸減少,耳畔的爭吵聲也戛然而止。
我站到走廊窗邊,長呼了一口氣,靜謐夜色下的晚風,很舒服,很輕松。
十分鐘以后,顧致凡重新上了樓,他的臉上劃著兩道指甲印,帶著一層淺淺的血痂,估計是婆婆失手弄傷的。
他站到我面前,目光游離在我身邊,不敢同我對視。
彼此的氣氛尷尬了很久,我先開了口。
“說吧,還有什么事。”
他諾諾道:“我老家的親戚……”
我當即回絕,“這件事我做不了主,警察來的時候,所有入室搶劫的證據他們都看見了;偷竊的罪行,也是你那些親戚親口承認的,如果不信,你可以親自去警局調查,我?guī)筒涣四恪?rdquo;
我以為顧致凡會憋不住的同我發(fā)火,但這一次,他破天荒的表現(xiàn)的很好。
“芯瑤,對不起,是我讓你受了苦。”
他的態(tài)度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反轉的?我想了想的,大概是從我母親因他住院的那一刻開始的吧……加上洛雨熙莽撞出事,當他意識到自己漸漸失去了主動權,態(tài)度也越來越低三下四。
我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全部,那就不必了,道歉對于我來說,不過是在傷口上吹了一口涼氣,沒有任何作用;而對于你,卻相當于原諒和解脫,這不公平。”
他低下頭,視線徹底脫離我。
我覺得談話到此就可以結束了,轉身便往母親的病房走,可突然,他在身后拉住我的手臂,聲音里帶著點哭腔。
“原諒我,我會處理好你和我媽的關系,相信我最后一次。”
我回過身,目色冰冷,“我做不到!”
他抬起頭,眼睛里噙著不知名的淚,看上去脆弱而真誠。
“你能做到!芯瑤,我們重新開始,像在大學時候那樣,我們每天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一起在睡前煲電話粥,我給你講好笑的事,你和我分享你事業(yè)上的每一個小成就!”他握緊我的手,“那時候的我們不是很幸福嗎?我們不就是因為那樣的感情才決定結婚的嗎?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我,你要給我時間,我會向你證明我的誠心!”
是啊,想起大學時相戀的那幾年的光陰,多美好啊。
那時候沒有金錢上的糾葛,也沒有婆媳之間的紛爭,更沒有……進了社會以后,形形色色的小三誘惑。
可是,那只是一座象牙塔,當時的我太過愚昧,沒能看清他的真面目,所以才會在進了社會,真正觸碰血淋淋的生活時,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的殘酷,和人心的不古。
愛情,哪有那么簡單啊。
我從他的手掌里掙扎而出,看著他滿臉不知真假的淚水。
漠然的質問,“顧致凡,你還記得兩年前,我們剛剛熱戀那會兒,你去北京陪老師做調研的那段日子嗎?”
他點著頭,“我記得。”
我笑了笑,“那個時候,我們剛戀愛,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開,所以在六級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我用了我一個月的生活費,買機票去北京找你。”
他的目光漸漸聚集,眼淚靜止在眼眶。
我說:“那時候的我特別蠢,隨身帶著一小瓶的洗發(fā)水,一下飛機,我就沖進洗手間,把自己已經出油的劉海洗的干干凈凈。我不顧別人異樣的眼光,低著頭在烘干機的下面,一邊想著讓劉海兒快點干,一邊想著見到你的時候,我一定要美美的。”
“我那個時候真的特別在乎你,所以在走出機場和你擁抱的那一刻,我甚至忘了,我的行李還留在機場沒有取。”
我的眼淚順勢而落,“但是我覺得我做的那些真的好值得,你抱著我的時候,我的臉是干凈的,我的劉海兒是帶著花香的,我是幸福的,那么,丟了行李又怎樣呢。”
我輕喘著胸口的悶氣,“后來我就在想,我溫芯瑤,這輩子都不可能那么用力的去愛一個人了,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丟臉的事,除了嫁給你,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對那些尷尬幼稚的回憶。”
我搖了搖頭,“可惜,那些我覺得特別驕傲的回憶,都是我一個人的故事。”
這一長段的自述結束,顧致凡的面色由疑惑到緊張,到舒緩,到回憶翩翩,再到最后的愧疚。
他企圖拉住我的手,我側身避開。
他的嗓音顫抖,“這些我都記得,我還記得你為我過的每一個生日,還有我們每一次的短途旅行,還有……”
我搖搖頭,“可是那些我都沒印象了,我現(xiàn)在記得的,只有你給我的傷害,還有你扎在我身上的每一根毒針,除了疼,我什么都不記得。”
他的眼睛泛著濕潤,“你以為我不痛嗎?我……”
他哽咽,大概是想不出搪塞我的理由。
我退著步子就打算離開,他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了鈴聲,第一遍被他掛斷,第二遍才接起。
可能是他太緊張,電話接通的一刻,一不小心就按了免提。
電話那頭,我聽到了洛雨熙的聲音。
“致凡!你在……”
他緊張的掛斷了電話,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生怕我察覺到什么。
我知道是洛雨熙,但我沒戳破,笑了笑問:“同事打來的么,如果有事,就先走吧。”
他的神色依舊緊張,手機揣進兜里之后,沉默了小一會兒,突然又對我說:“我今天去咱們舉辦婚宴的酒店了,會場的布置我已經和那頭商討完,明天我會接你去婚紗店,我陪你把婚紗選定,然后準備典禮……”
我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交代這些事。
我反問:“我們已經鬧成這樣了,你真的還要和我結婚嗎?離婚不可以么?其實我知道,你也想擺脫我。”
說到離婚,他的眼神開始閃躲,手指也緊張的在身側摩擦。
我看得出,他即將說出來的下一句話,是假的。
“因為我愛你。”
聽了這句,我佯裝平靜的笑了笑,“快走吧,公司不是還有事么。”
他點點頭,一邊后退,一邊和我道別。
而我心里清楚,他要去找洛雨熙。
等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我撐在窗臺一側,眼神放空的望著樓下昏暗的停車場。
而我萬萬沒想到,五分鐘以后,顧致凡會出現(xiàn)在那里。
他開著我的小高爾夫,打開車門的一刻,不遠處跟著走來了洛雨熙的身影。
他們兩人像是新婚夫婦那般,甜蜜的擁抱在一起,嘴唇與嘴唇相碰,纏綿而癡迷。
我眼睜睜的看著兩人上了車,甚至還在車里親吻了好一陣,而顧致凡的臉上,帶著我許久未見的幸福笑容。
就像是,回到了兩年前,我們機場擁抱的那一天。
我苦笑著低頭,從兜里翻出手機,這一刻的我應該把他們拍下來的,可是我的手機已經碎裂的開不了機。
我癱軟的靠在墻壁一側,原來老天爺都不肯幫我。
我仰著頭,盡量讓眼淚盈在眼眶不要滑落。
可是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后模糊到看不清天花板的顏色。
突然,有一雙手順著我的脖頸將我攬進了懷中,我的眼淚啪嗒啪嗒的向下落,浸染在面前的白色襯衫上。
一片潮濕,兩片潮濕……
直到我慢慢緩過神兒,伸手推開眼前的這個人。
我才看清他的面目。
“不你打算對我的襯衫負責么?”
他沉穩(wěn)而渾厚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慢慢的,他伸手抹去了我眼角的淚花。
“想哭就哭,我知道你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