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鏢局的傳承

“鏢局的事情向來是傳長不傳幼，現(xiàn)在大哥不在了，就應該當二哥的來干。”

“你這話就不對了，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咱們兄弟三個當中，老三的天賦最好，要我說，就應該是天賦最好的來繼承鏢局的事務。”

這兩個爭吵的人，是我的二叔和三叔，他倆爭吵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上門生意爺爺過世后留下來的鏢局繼承權。

我家祖上是開鏢局的，據(jù)說從明末就開始了，一直傳到爺爺這一輩。

只不過和大家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鏢局有些不同，我家走的是陰鏢。大家所熟知的那種鏢局，吃的是活人的飯，走的是陽鏢。我家的鏢局走的是陰鏢，顧名思義，就是吃死人飯、掙死人錢的，主要負責幫死人或者陰鬼運財物和器皿。

走陰鏢一般分為走南線和走北線兩種情況。線，在走鏢的暗語里面是道路的意思，這里的南和北可不是指的地域上的南北，而是陽間和陰間。

走南線走的是陽間的路，一般就是把一些客死他鄉(xiāng)的人的魂魄護送到家鄉(xiāng)，因為古人都講究個魂歸故里。這個和湘西的趕尸有些類似，但是也有些區(qū)別，我們走南線只護送魂魄，不管尸身，頂多把遺骨或者骨灰送過去。

但是走北線就得下到地府，把陰鬼需要的東西從陽間送到地府去，要走黃泉路，過鬼門關，比南線要危險許多。

說到這里，有些人要笑了，說鬼魂需要的東西直接燒過去不就行了嗎，還需要你們費這么大勁送過去？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曾經(jīng)問過我爺爺，當時爺爺聽完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慢慢地告訴我，其實我們平時燒紙錢，燒扎的紙人、紙車、紙房子這些東西，其實只是表示對先人的一種思念，并不是說他們真的能收到。現(xiàn)在燒的那些冥幣，面額都是幾億幾億的，在陰間怎么花，照這個弄法，但凡有后人給燒紙的鬼，手里都有花不完的錢，大家都是有錢的鬼，什么都不用干一天光享福去了，誰還投胎做人啊。

爺爺后面的這些話其實是個玩笑，不過他還告訴我，有些人死后對自己生前喜歡的一些東西仍然放不下，想要帶到下面去，就需要我們這些走陰鏢的人給送過去，因為他們自己帶不過去。而且很多東西也不能燒過去，比如有些人喜歡古玩字畫，這些東西燒了就真沒了，鬼也不可能拿到。還有些玉石瓷器，這些東西就算想燒也點不著。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東西需要走陰鏢的人負責運送到陰間。

走陰鏢需要下地府，所以這個活計的危險性相當高。走陽鏢的人貨物被劫之后，一般情況下人都能活著，但是走陰鏢的人一旦遇到劫道的，可就連命都搭上了。因為走陽鏢遇到的是人劫鏢，走陰鏢遇到的就不好說了，有人、有鬼、也可能是其他妖邪之物。

當然，由于它的危險系數(shù)相當高，也就決定了它的收益也相當高，真正屬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那種。請我們走陰鏢的都是非富即貴，因為一般人家也請不起走陰鏢的，而且也沒什么需要往陰間送的。據(jù)說我爺爺?shù)臓敔敭斈昃褪苋怂?，給李鴻章送過陰鏢，幾十車的古玩字畫，上百個鏢師護送到地府，至于這家伙在地府能不能享用的到，那就得另說了。

也正是由于走陰鏢比較危險，所以現(xiàn)在做這一行的人越來越少，但凡有點本事的都轉行干其他營生了，很少有人愿意吃這完飯了。再不濟，幫人家做個風水、看個陰宅都比干這個強，至少沒危險。

這也就是為什么我二叔和我三叔為了鏢局的繼承權，在爺爺?shù)脑岫Y剛結束就鬧得不可開交的原因。

別人家都是為了能得到繼承權而爭吵，而他倆是為了把繼承權推出去而爭吵。因為他倆都不愿意繼承鏢局干走陰鏢的營生。其實我也能理解，二叔和三叔都在縣城里有自己的事業(yè)，而且都還做的挺大，完全沒有必要再干這種危險的事情。

原本他倆也沒必要爭吵，因為我爸是老大，按照傳長不傳幼的規(guī)矩，他倆都攤不上這攤子事情?？墒俏野衷谖覌屵€懷著我的時候，走了一趟鏢，就再沒回來。雖然這事情都過去十八年了，可是二叔和三叔堅決不愿意再步我爸的后塵，因此也就為這個事情鬧了起來。

其實今天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倆就鬧過，不過沒鬧出個結果。

當時我還問爺爺，既然他倆都不愿意干，那就別讓他們干了唄。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氣說，走陰鏢雖然危險，但是這是一種傳承，現(xiàn)在能走陰鏢的人不多了，如果我家沒人接著做，很有可能這種傳承就斷了。

不能斷了傳承，這是爺爺最后的愿望。

那天爺爺被人從外面抬進來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

爺爺?shù)氖w是村里放羊的羅爺爺在村東頭的草灘邊上發(fā)現(xiàn)的。據(jù)羅爺爺說，他發(fā)現(xiàn)我爺爺?shù)臅r候，我爺爺其實還是有氣的，最后爺爺交代了兩件事之后才咽了氣。

這兩件事第一件就是讓我二叔或者我三叔把鏢局傳承下去，第二件事就是讓我好好讀大學。

可是如今，二叔和三叔卻在為了誰來繼承鏢局而爭的面紅耳赤。到底由誰來繼承鏢局，現(xiàn)在成了一個問題。

看著二叔和三叔在那里爭吵，羅爺爺蹲在大門邊上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嘴里不停地念叨，“當時我就說這趟活不能去，可是林老哥就是不聽我的勸啊。”

羅爺爺是村里的五保戶，無兒無女，就住在村子東邊的羊圈里，負責給全村放羊。平時就和爺爺關系好，沒事的時候就和爺爺在一起喝酒聊天。

其實，我知道羅爺爺也是有本事的人，因為爺爺每次走鏢都要讓羅爺爺給他算一卦。

爺爺最后一次走鏢的時候，也讓羅爺爺給他算了一卦，具體是什么內容，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爺爺從羅爺爺那里回來之后，臉色就一直不好。

現(xiàn)在我才知道，羅爺爺給爺爺算的那一卦是大兇之卦。當時的卦象是“一輪明月照水中，只見影兒不見蹤，愚夫當財下去取，摸來摸去一場空。”

這個卦是同卦（下坎上坎）相疊，從卦象來看坎為水、為險，兩坎相重，險上加險，險阻重重?？墒菭敔斆髦来巳ナ请U阻重重，卻義無反顧地接了那單生意。

“羅叔，你看我爸的后事怎么安排一下？”

二叔和三叔終于停止了爭吵，雖然沒有吵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畢竟爺爺?shù)氖w還停放在我家的上房里。

羅爺爺在我們村里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陰陽先生，我們這里統(tǒng)稱為陰陽，平時幫村里人干個批字看相、堪輿風水、尋墳定穴、主辦喪事的活計，一般村里這種婚喪嫁娶的事情都是羅爺爺出面料理。現(xiàn)在爺爺過世了，羅爺爺作為我爺爺生前的好友，而且二叔三叔也知道羅爺爺?shù)谋臼?，所以才詢問羅爺爺。

不料羅爺爺磕了磕煙斗里的煙灰，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句：“不用安排了，把你爸裝到老房（注）里，然后埋到你家祖墳里就行了。”

“為什么？”聽到羅爺爺?shù)脑?，不僅我二叔和三叔，連我都驚訝不已。

注：老房，在我們這個地方是棺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