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木屋出來之后,我和阿銀就去墳地上工了。
這大白天的描墳并沒有遇上什么怪事,而我也比昨日更得心應手,有種任督二脈都被打通了,做事使力都不費勁了。
可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我就慌了,和阿銀說我要回去了。
沒想到,阿銀卻一反常態(tài),板著一張臉,對我說:“蘇小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周老板只給了我們七天的期限,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我們還有五天的時間就要交工了,如果我們不連夜趕工,是無法在七日內(nèi)完成這個活的。你要走就自己走,我一個人要連夜趕工,今日一定要把這山頭的所有墳都描完。”
我心里是很想走的,因為一入夜我就怕鬼來找我麻煩??墒窃捳f不出口,要丟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家在墳地里面干活,我總覺得過意不去。
阿銀站在墳地里面對我說:“蘇小哥,你要知道,你以后是入我這一行的,做我們這一行就是與墳為伍,與鬼打交道,如果你一直都害怕被鬼纏身,那你入這一行也沒什么意義。鬼就是這樣子的,人越怕鬼,鬼就越能欺人。”
我心里面十分敬重阿銀,把他的話都當成哲理,聽了他的話之后,心想,我學他這門手藝不就是為了能學會該怎么用筆震懾鬼嗎?我想著學好了他的本事,以后就不用怕鬼來找麻煩了,可是現(xiàn)在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這樣子我還真的能邁出第一步吧?
“干!”最后我決定留下來,和他一塊兒趕工,爭取今天就能把這山頭的墳都描完,這樣就只剩下兩座山了,也能趕在七日之限內(nèi)把周老板的活趕完。
阿銀聽到我這一聲,頓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我的面前,讓我低下頭,然后拿著筆在我眉心里一點,對我說:“好了,現(xiàn)在我把你的靈堂光給封了,這樣子鬼看不見的靈堂光,就不會把你當成活人,只要你不說話,不泄露一點人氣,他們自然不會管你。”
我吃驚地問:“難道要我一晚上不說話?”
阿銀拿起筆,對著我的嘴一戳,我嚇一跳,趕緊躲開了。阿銀看了我一眼,說:“你想說話也可以,要不要把嘴也涂上。”
我趕緊搖頭,說“不用”,他那筆尖的血是鬼血,點在額頭還好,但要是涂在嘴唇上,那可就讓我受不了了。
阿銀回去繼續(xù)描墳了,我也趕緊捉緊時間描墳,這山頭就剩下這靠近田地的最后一片墳,要描完,可能干到午夜,希望不會出事吧。
我決心不再管那么多事,心想著自己眉心有一點鬼血,脖子上懸掛著小南子送我的護身符,阿銀就在我的不遠處,要真碰上鬼了,他也會幫我的。
這人就是這樣子,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會感到害怕,但是如果有人做伴,那就不會害怕了。
這一描,我描到了深夜。
只剩下三塊墓碑就要描完了,這是最接近田地邊上的三塊墓,我只剩下這最后三塊就可以收工了。
我在墓邊放下油桶,抬頭一望,在視野里搜索了一下阿銀的身影,只見他離我有點兒遠,畢竟是分頭行動的,這越走越遠也是正常的事,我喊了他幾聲,也許是離得比較遠的緣故,他并沒有應我。我心想也就只剩下最后這三塊墓碑了,而且這三塊墓碑都是小碑,上頭也就是只是簡單的幾個大字:“xxx之墓”,要描完并不費時間,還是先描完再說吧。
今天休息啃饅頭的時候,阿銀就有對我說說,我們現(xiàn)在做的就是“鎮(zhèn)魂”,我們拿筆封了陰宅的門戶,就等于是將鬼魂封在了他們的陰宅里。他們出不來了,那我還需要害怕嗎?
而且我從傍晚忙到夜深人靜,也沒有遇見一只鬼,于是膽子就漸漸放大了去,有點像是回變回到了最初不信邪的時候。
我看了看油桶,油桶里的顏料用得差不多了,也就意味著我最后這三塊墓碑得省著點兒用了。
我蹲在來,拿電筒照到墓碑上,就在這時候,忽然一道影子躥了出來,直取我面門,我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慌亂之中端著電筒照去,只見拿到影子蹲在墳邊,是一個非常瘦一樣的男人。他面黃肌瘦的,衣衫有些破爛,蹲在哪里,有點像野生的猴子。
我驚慌地拿電筒照了照他,發(fā)現(xiàn)在燈光下,他是有影子了,于是我這就放心了。
不是說鬼是沒有影子的嗎?這人有影子,他應該是個人。
我松了一口氣,爬起來,冷靜了一下,問:“你是誰?”
男人睜大眼睛,他的眼神很無神,反問我:“你又是誰?呆在我家的田地里又想做什么?”
我說:“我是來描墳的,是……是有人花錢雇我們來干活的!”說完指指那墳,認真地說。
男人看了一眼墓碑,又轉(zhuǎn)過頭來呵斥我:“不可能,這是我家的墳,我們家沒有請過人來描墳,你無緣無故動我們家祖墳,究竟是有什么居心?”
“我……”我正想解釋,那男人似乎聽到了什么動靜,忽然松開了我,驚喜地說:“捉到了!”然后松開我,跑到田地里面,枯瘦如柴的身子一下子被田地里的莊稼給掩藏了起來,看不見了。
他走后,我趕緊抓緊時間描,他說這片田地還有這幾塊墳都是他們家的,我怕他回來了會找我麻煩,而我又不得不描這幾塊碑,所以當然得趕緊在他回來之前,先把這幾塊碑給描了,這樣子木已成舟,他回來最多也就是會揍我一頓吧。
就在我描完最后一塊碑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怪異的聲音。
吧唧、吧唧。
一個有點兒黏稠的、但又好像是在吃飯的聲音。
就從我背后傳來。
我的寒毛從每一個毛孔里面升出來了,連忙轉(zhuǎn)過頭去,只看見身后一片黑壓壓的莊稼。風一吹過,莊稼的葉子就相互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偶爾還會傳來吧唧的嚼碎聲。我舉起電筒照過去,卻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地方。
我回去描第二塊墓碑,身后多了一個吧唧、吧唧似乎是在嚼什么的聲音,如影隨形般地纏著我,我心生恐懼,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冷風一吹,莫名地感覺到一股寒冷。
那是什么聲音?
啃骨頭?
但那種粘稠的感覺又是什么?
我聽起來像是吃東西的聲音,但又聽不出來究竟是在吃什么。
我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起來,筆尖差點描岔了,我趕緊握住顫抖的手,決定先不描這最后兩塊墓碑了,先去查清楚那個吧唧的聲音究竟是什么?
阿銀說過,做描金人最重要的就是端筆要穩(wěn),下筆要有勁,我手抖成這樣,就違背了“端筆要穩(wěn)”這四個字,所以我要先去把那吧唧的聲音弄清楚了再說,不然就實在沒辦法再繼續(xù)描下去。
我走到田里面,順著那吧唧的聲音找去。
夜風在吹,吹的莊稼的葉子沙沙響,卻也掩蓋不住那吧唧吧唧的聲音。
那聲音距離我越來越近了,走近了一點還能聽見交雜在一起的咕嚕咕嚕的吞咽聲。
我瞧見一個人影蹲在田里面,背對著我,但那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身影早在我的記憶里面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就是之前那個突然躥出來嚇到我的那個人嗎?
我把電筒光打到他身上,大聲喊:“喂!你在做什么呢?”
那個人轉(zhuǎn)過身來,果然就是剛剛那個人。我看見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是要把嘴邊的什么痕跡舔掉一般。他抬起一個籠子,對我說:“我在捉田雞呢。”
我看了看他的鐵籠,里面確實裝了好多只田雞,那些田雞都還活蹦亂跳的,擠做一堆,有種惡心的感覺。
我問:“你剛才在吃什么呢?”
他說:“沒吃什么。”
我不太相信他的話,因為他的眼神有些古怪,睜得大大的,但是卻沒有多少神采,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呢?可不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他的眼神?
弄清楚了這吧唧的聲音,于是我的膽子又回來了,我說:“你既然捉到了那么多田雞,那你就快點兒回家吧,這些田雞夠你做一碟吃的了。”說完我就走了,走了好幾步路,感覺有什么人在跟著我,我回頭一照,看見那人提著籠子,搖搖晃晃地跟在我的身后,有點像喝醉酒的醉漢。
我問:“你跟著我做什么?”
他用那詭異的眼神瞅著我,咧嘴一笑,說:“我沒跟著你。”
他那一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總覺得他的牙縫里面有血污一樣。但我又看到他腳下有影子,心想這是個人,是個人的話就不可怕。不過他真的很像個鬼,看我的眼神就像個鬼一樣。
我走回去,出了一聲冷汗之后,我的手就沒有那么抖了。
我描第二塊墓碑。
但很快,那聲音又來了。
吧唧、吧唧。
那聲音距離我很近,我甚至還能聽見咕嚕嚕吞咽的聲音!
誰在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