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喊阿銀為師父之后,這師徒的名分就定下來了,我不敢馬上把這事兒告訴我爹,因為他現(xiàn)在最不希望的就是我跟墳產(chǎn)生任何關系,甚至恨不得拿著狗鏈子把我拴在家里面,免得出一趟門就帶一身傷回來。
阿銀向我要了一瓶米酒,喝完之后,挽起袖子,指著他手臂上的紋身告訴我,這描金人的技巧很容易學會,只要會拿筆就成了,像我這種小時候練過毛筆字,端筆很穩(wěn),下筆有力的人更容易入這行;但同樣是拿筆,為什么他拿筆可以鎮(zhèn)魂,而我就是招邪呢?那是因為他手上有描金人世代相傳的紋身,而我沒有,這個紋身就等于是陰陽兩界大門的鑰匙,能開門,也能關門。
我看他的紋身,是一個很瀟灑的圖紋,但看不出來像什么。那紋身很奇怪,是紅色的,平常我看過別人身上的紋身,基本上都是青黑色的,這紅色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阿銀說,他這紋身是隱形紋身,不喝酒、不出汗是不會顯露出來的。
難怪他跟我要酒喝,原來是為了讓這隱形紋身顯露出來呀。我看他的紋身就犯愁,說搞一個紋身還得到市里面去找專門的紋身店才能做,這時間哪兒趕得及啊?
阿銀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以為這紋身是普通人想紋就能紋的嗎?得用專門調(diào)制好的藥水刺進你的皮膚里,那藥水只有我們描金人才懂得配,外人是不會弄的。現(xiàn)在時間有限,一時半會兒配不出藥水,還要趕活兒,所以我只能先給你做一個臨時紋身,這樣你就能描金鎮(zhèn)魂啦!”
他從他箱子里拿出一瓶紅顏料,說那是朱砂,朱砂辟邪,一般道士天師都用朱砂來畫符,所以也可以臨時拿來做描金人的“鑰匙”。
他在我手背上畫了“鑰匙”,叮囑我這幾天千萬不要洗手,要是朱砂淡了就沒有那功效了,到時候描墳還是會招邪的。
小南子在旁邊說道:“我不管你們接下來要干什么事情,但是,”他抓住阿銀,說,“我們的事情還沒完,你得先去把我家老祖的墳描完再說,這樣我們的事情就算完了,我也該回家了。”
阿銀一怔:“你不跟我們一起呀?”
小南子說:“少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狐貍老頭心里面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盤,你讓我跟你們一塊兒,是想把我當避邪吉祥物,是吧?”
我聽后忍不住噗嗤一笑,這“辟邪吉祥物”說得太形象生動了,剛剛阿銀看八字的時候也說了這人八字夠硬,鬼都不敢搞他,所以帶在身邊,出事的時候就是一道很好的保障呀。
但想一想,人家也沒有這個義務幫我們。
“別想拿錢來誘惑我,蘇悅那窮小子會上鉤,但我不會,因為小爺我不差錢!”小南子鄙夷地對阿銀說完,然后又認真地看著我說,“蘇悅,走到這一步我就不勸你回頭了,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你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容易招邪,現(xiàn)在還要跟這老頭混,就得在墳地里走進走出,墳地里特招陰,你進去一趟,說不定就沒命出來了。”
阿銀踢了他一腳,瞪眼吹胡子大罵:“臭小子!你又撬我墻腳!你知道我收一個徒弟有多不容易嗎?再說了,你操什么心呀?我徒弟我當然得罩著,就算我跟蘇小哥沒真感情,但為了描金人這一門,我說什么都得讓他死在我后頭呀!”
這話聽得我心里一暖,阿銀確實是有很多套路來誆人,給人的感覺是很奸猾很自私的,但我聽這話是聽出了他對描金人這一門的感情,那是一種特別強烈的使命感。
然后我們就找借口出去了。我爹特別寶貝我,一聽我要出門就皺眉,但他把阿銀當做了“高人”,我跟“高人”出去是去治邪的,治好了邪,我就不會那么倒霉了。所以看在阿銀的面子上,爹把我放了出去。
我和隔壁發(fā)小借了好車(自家小電驢撞壞了),就載著阿銀和小南子出去了。
先去的第一個點是阿銀的臨時住屋,這老頭一定要先回家看看,看周老板是不是真的在他家里面放了5000元,沒錢他可不愿意再干下去。
阿銀住得很偏,那地方幾乎沒有什么房屋,周老板給他提供的是一間簡陋的小土房,那小土房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代的了,里頭就一張床,灶是安排在外面露天的,這一下雨就不能起火,真不知道下雨的時候他上哪兒找吃的去。
阿銀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了5000元,一見錢他就樂開花,在手指上吐唾沫后,一張一張地數(shù)錢,點夠數(shù)了這才安心。他拿布把錢包好,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出門了。我問他為什么要把東西收拾得這么干凈?他翻了一白眼給我,說:“老子的徒弟有好房子,我為啥還要住這破房子?”
這一說,簡直就是賴上我的家了。
再之后,我們就回了落鳳坡,阿銀把機會讓給我,說是給我練手,就拿小南子家祖墳練第一筆。
小南子挺無所謂的,說:“反正這墳里的主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去了,沒人住,你隨便弄吧,就算弄壞了,我老祖也不會來找你。”
阿銀笑他:“你就不怕我徒弟壞了你祖墳風水?”
小南子拉黑臉,說:“你徒弟弄壞了,我就找你算賬!”
阿銀可賴皮了,說:“你找不到我的,搞完這一趟活兒,我就回老家去了,難道你還要千里迢迢地到我老家里來找我呀?”
小南子無奈了,說:“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風水要是壞了,我再找專人弄吧。”
我想起前不久他剛說過的話,說自己認識很多人,什么道士天師捉妖人的,看來是有自己的一套路數(shù),所以才會這么淡定地任我玩他的祖墳,因為他不怕事。我看他之所以要把阿銀捉回來描完他的祖墳,那應該是昨天他答應了他父親一定要這么做吧。
第一次要正式描墳,我挺緊張的,很害怕像上次弄發(fā)小家的祖墳一樣,怕出錯,怕放出鬼來。阿銀不是說了嗎?這紋身是“鑰匙”,能關門,自然也能開門。
但小南子特寬容,在一旁一邊鼓勵我大膽些,說他自家人都怕事,讓我放開點描!
描!
后來怎么描完的,我完全不知道,反正等我勾完最后一筆,墓碑上的文字新描上去的顏料似乎動了,緩緩地流過每一個字,最后金光一閃,閃花了我的眼。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手抖得特別厲害,手心里、背上、臉上全部是汗水。再一看那墓碑,那紅顏料根本就沒動,剛剛出現(xiàn)的是我的幻覺。
阿銀拍拍我的肩膀,好聲問道:“怎么樣?有什么感覺?”
我猛地擦一把汗,老實交代:“剛剛我描完的時候好像看到有一道金光……”
“那就是成功了!”阿銀一巴掌拍下來,興高采烈地說道:“你小子真是棵好苗子呀!這才第一次練筆就能成功,我以前學這門手藝的時候,描了一個月,共108座墳,這才練成第一筆。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果然很適合這一行。”
我虛弱地笑笑,身體軟得很,阿銀說這是正?,F(xiàn)象,這描墳肯定不是描描就能完的,肯定是還需要描金人出力的。我之所以會感到累,那是因為描墳的時候耗費了大量的精力,還說一回生二回熟,等我練多了,就不會感覺到描一座墳就累成狗了。
于家老祖的墳描好后,小南子就走了,走的時候說他很少回老家,所以對這一帶并不熟,讓我開車送他回他家里去。
我看他幫了我們很多忙,在經(jīng)過阿銀同意后,我就先送他回去了。
等到了他老家門口,我就把他放下來了。
他看著我,好像有很多話要對我說似的,我估計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就讓他有話直說,像他之前鼓勵我大膽地描他的祖宗的墳一樣大膽地說!
小南子眼神變了變,最后拍拍我的肩膀,塞了一個小錦囊到我手里面,對我說:“這里面是一道靈符,我從小戴到大的,特別靈特別給力,你帶上,碰上陰兵的時候也好保命。”
我不好意思地說:“你把護身符給我了,那你怎么辦?”
小南子無所謂地說:“我八字比你硬多了,而且我絕對能活到102歲,所以讓你收下你就收下,不用擔心我,我絕對死在你后頭。”
于是我也就不矯情了,收下了他這份大禮。
就在我騎車準備離開的時候,小南子忽然又說了一句:“對了,蘇悅,你要小心阿銀。”
“為啥?”
他揮揮手,什么話都不說,轉(zhuǎn)頭就回屋里去了。
為什么要我小心阿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