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樂雖然離開了,但我的心依然火燒火燎的,恨、怒、妒忌、疑惑、沮喪……除了貪婪以外的負面情緒幾乎都爆發(fā)了,貪婪說不定也有,或許只是沒有那么強烈而已。
我貪什么呢?呵。
我想起了爸媽,想起了莉麗,我想抱著他們大哭一場,然而,躺在病床上吸著氧氣的我稍微用力一點都會痛不欲生。
連哭泣都是奢求。
為什么會這樣?
再一次,我想放棄了,放棄這世間的一切,我想一覺長眠。
什么巫女什么沈家什么報仇什么夫妻……太多太多的謎團和陰謀,我累到了極點。
當然,很多人還不想我死,不知過了多久,我半醒半睡之間看到方蓉和衛(wèi)青衣坐在我床邊,好像在說著什么話吧。
我不想見到她們,更不想搭理她們。
我吸了五天氧氣,心臟的傷口似乎已經好了很多,正常呼吸時只有一點點痛了,于是脫離了氧氣瓶,燕子推著我到外面散心。
燕子是兩天前趕來的,她這個工作助理越來越像我的婢女了,恰恰她也是個很稱職的婢女,體貼,細心,更重要的是,她從來不問我任何敏感的問題,譬如我和方蓉是什么關系,譬如我為什么會受傷,她從來不問的。
方蓉來看過兩三次,叨叨絮絮地說了很多感激話和抱歉話,感激我找回了他兒子,抱歉的是令我難堪了,她一邊說一邊哭,眼淚似陣雨,說來就來,一陣一陣的,差點就讓我忘記了她是個能驅使百蟲的苗族蠱女。
在元朗遇見沈樂文之后,我心里有很多疑問想問方蓉,尤其是我和那個“王”的關系,沈樂文說她是巫女,說我未來的孩子也是巫女,還有我的救命恩人野狗道人的事情,我原本十分迫切地想知道那些,但是,我覺得她的聲音令我煩躁。
沈樂樂也來過幾次,不得不說她是個十分厲害的小人兒,總是一身紅妝,總是狡黠地笑,她沒有像方蓉那樣“安撫”我,看我的眼神也沒有半點歉意或者同情,她只是在窗上坐一會就走。
入冬了,天氣涼了很多,但我還是要求燕子推我出來散心。
外面再冷也比那個壓抑的病房好得多。
而且,這醫(yī)院里種了很多西府海棠,那是我家鄉(xiāng)最常見的小喬木。
本屬關中的西府海棠移植香港后自然也有些變化,花期縮短了,不易掛果,但好處是冬天也能開花,看著眼前一樹一樹的碎瓊亂玉,我的心慢慢回到了那遙遠的家鄉(xiāng),漸漸寧靜。
直到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她叫蘇瑤。
蘇瑤,很有女人味的名字,至少比秦山楂這名字有女人味多了。
但她的女人味過頭了,她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時我還不知道她是誰,我只覺得好大一顆老鼠屎掉進一鍋皮蛋瘦肉粥里,我的西府海棠是粥,她是屎。
她穿著深紫色的真絲連衣裙,高跟鞋,頸脖上掛著頗為璀璨的寶石項鏈,濃妝艷抹得像是經過PS的充氣娃娃,這是我知道她的身份后給出的最終評價。
她一扭一扭地走到我面前,笑瞇瞇地說:“秦小姐好,我叫蘇瑤,十分感謝你找回金鱗呢,我本該早點來謝謝你的,但因為治療金鱗的關系,我的心臟也很不舒服,在床上躺了這么多天,真是失禮了。”
我因心灰意冷而變得遲鈍的思維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些什么,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看看她那要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盛裝和足以競逐最佳女主角的演藝表情,這像是剛從病床上下來的人嗎?
我懶得理她,就要撥著輪椅走開,她卻在旁邊的木椅上坐了下來,一手拿住了我的輪椅的一個輪子。
“我們聊一聊吧。”蘇瑤的語氣一下子低沉了很多,還帶了點威脅的意味。
我瞇著眼睛,只等去衛(wèi)生間的燕子回來。
“秦小姐,你現在也知道金鱗對你的態(tài)度了,那你應該知道這樣的你留在沈家其實是很悲慘的事情,沈家的規(guī)矩多、關系雜,一般人踏進那個門就意味著帶上了枷鎖,這話沒有半點嚇唬你的意思,是真的,要是金鱗是真心待你那還算是值得的,唉。”
我必須承認她的話再次刺傷我了,狠狠地一劍刺在我的心臟上,她一下子提醒了我兩次沈樂池并不愛我。
“金鱗是個很癡情的人,我也沒想到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心里依然想著我,畢竟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但其實想一想也不難理解,我們大家都經歷了那么多,尤其我聽說金鱗他交了幾十任的女朋友,對當初的事情肯定已經看淡了吧,呵呵。”
蘇瑤笑得頗為得意的樣子,接著說:“我對他的意義畢竟是不同的,第一個同齡人朋友,初戀,第一次背叛,還有他人生里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我和他在一起渡過的。說起來可能你不相信,那時候的金鱗啊,內向得跟自閉癥差不多,是我打開了他心靈的窗戶呢,他忘不了我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我看了看她眼里掩飾不住的得意光芒,什么也沒說,只是想,如果她知道沈金鱗會以什么方式跟她相處,她還會這么開心嗎?可能還真會,畢竟她在乎的并不是沈金鱗。
蘇瑤轉頭看著我,目光變得凌厲起來,“秦小姐,我知道方蓉阿姨對你很有好感,而金鱗又是個特別孝順的人,我不想金鱗為難,只要你答應我遠離沈家,我不會待薄你的,你開個價吧。”
我心里早已怒極而笑,臉上卻不動聲色,我已經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秦山楂了,我會慢慢變成如方蓉或者沈樂文一樣的魔鬼,魔鬼是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的破綻的。
“好啊,我要三千萬人民幣,只要錢到賬,我保證遠離沈家所有人。”我微笑著說。
蘇瑤眼神劇變,呼吸都急促起來,好一會才冷哼著說:“秦小姐,來談話前我也是稍稍查過你的,你籍貫陜西省寶雞市中豐鎮(zhèn)五里村,地道的農民家庭,給你三千萬,你就不怕噎死嗎?”
我撇了撇嘴,很無奈地說:“沒辦法,我欠方蓉兩千萬,還有把柄被她捏在手里,我要的這三千萬,至少有兩千八百萬都得進入方蓉的口袋,這樣我才能保證能夠遠離她,剩下兩百萬也就剛剛夠我移民而已,能去的地方還不怎么樣呢,我這犧牲已經太大了,少一分錢我都沒辦法。哦,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方蓉印證的,從一開始就是她在控制我,并不是我不想走。”
蘇瑤眼神閃爍,握著輪子的手微微顫抖著,連血管都凸起了,但她也不簡單,幾秒鐘后就平靜了下來。
“好,三千萬我來籌,只要金鱗醒過來,這不見得是什么難事,到時候,請你記住剛剛的話。”她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我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倒是有點期待她見到沈金鱗魂魄時的反應。
她身上可沒有什么陰氣重這種“天賦”,我倒要看看他們要怎么相處,哼哼,狗男女,最好折磨死你們。
接下來的幾天,蘇瑤沒有再來找過我,沈樂池也依然沒有恢復,我的傷勢一天天好轉,精神好了很多,每天都能冥想七八個小時,體內的陰力一點點強大起來。
我時不時都會想起野狗道人和那張巫女照片,打電話回家時甚至還想問一問我媽我是怎么來的。
但最終還是缺乏勇氣,我知道自己的奶奶和太奶奶的名字和生活環(huán)境,她們都做了一輩子的農民,而且,九十年前,就算是我的太奶奶似乎也就才十歲左右,可照片上的人分明已經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了。
我小時候也問過我是怎么來的,我爸媽告訴我的答案和千千萬萬的農村父母一樣,是從河邊撿來的。
而那張照片的出現,讓我有點懷疑我真是從河邊撿來的了,我不敢問,我害怕心底的猜測是真的。
我一次次告訴自己我是漢人,我的小腳趾趾甲是有分叉的,但說服不了自己,苗人漢人早已不是幾百年前的敵對關系了,漢人身上有苗人血統一點都不奇怪。
平靜的半個月過去,我出院了,直接和燕子回深圳。
當天,我喬裝成小偷,半夜兩點多從公寓陽臺順著水管下樓,然后繞到小區(qū)側門鬼鬼祟祟地出門去,避開了我知道的所有攝像頭。
我花一千塊錢向一個小混混買了一張還沒有實名認證的手機卡,一共找了三個私家偵探,第一個,查我自己和秦家的歷史,但我對那個私家偵探并沒有報多大的希望,因為沈樂文也說方蓉幾乎掐斷了所有我和那張照片的線索。
另外兩家我給他們一樣的任務,幫我找到宋浩軒。
第二天中午我回到公寓,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洗了個澡,正準備出去吃點東西,卻見沈樂池坐在大廳沙發(fā)上,他面前的玻璃小桌子上擺了兩個飯盒。
他的樣子和半個多月前沒有什么區(qū)別,只是眼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
我心里微動:“計劃可以開始了。”面上卻冷哼著說:“看來你終究做不回人,不過我還是很意外,你不去找你的初戀還來我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