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師姐并沒有立即說什么,而是沉默著,冷冷的沉默著,氣氛著實(shí)有些壓抑,仿佛時(shí)間已經(jīng)凝滯。
我抬頭仰望著表情默然的楚師姐,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是救人,還是懲罰我。
夜空遼闊,雪白的月光斜斜照在她的臉上,把她點(diǎn)綴的猶如一尊冰雕。
“楚師姐,如果你救了他,我愿意去剪除那貓妖,我愿意聽您的任何吩咐。”我又補(bǔ)充了一句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在意陳書凡,在意一個(gè)曾經(jīng)欺負(fù)過自己的亡靈。
愛他?還是感激他?還是兩種情愫摻雜在一起,說不清,理不清。
一股微風(fēng)吹過,楚師姐緩緩道:“蘇婉,你知道你看到的那些白霧所形成的影子是什么嗎?”
“蘇婉不知,蘇婉只知道,那里面有個(gè)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楚師姐語氣平和道:“不,蘇婉,這井中其實(shí)并無你所說的那個(gè)重要的人,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些虛假的幻象,是你的心魔所幻化出來的影像。”
我聽罷心中陡然一震,“什么,那些都是幻象?是我的心魔所幻化出來的影像?不,不可能,如果只是幻像,怎么那么真實(shí)?”
楚師姐接續(xù)說道:“這口井,又稱為心魔井,面對著此井,就像面對著一面心靈的鏡子,能折射出自己的心魔。
每個(gè)普通人人心中,都有“貪、嗔、癡”等“思惑”,由這些“思惑”而演化而來的仇念、癡念,貪念、妄念、執(zhí)念、怨念等都屬于心魔,這些心魔能蠱惑人心,乃是人生煩惱痛苦的根本。
你剛才所看到的,只不過是你心中的癡念演化出來的幻象罷了,那個(gè)對你重要的人也根本不在這里。”
聽完楚師姐這番話,我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一屁股坐到井畔上,“不,不,楚師姐,他就在這井里,就在這井里!”我固執(zhí)的呢喃道。
楚師姐淡淡道:“好,那這樣,我把這白霧喚起,你可以控制著的思緒,你想念什么,這白霧就會幻化成什么,隨著你思緒淡與濃的變化,那些影子也會清晰模糊,你的癡念越重,影像就會越清晰,說明的心魔越重,你一旦冷靜下來,壓制癡念,那些影子也自然消亡了。”
說罷,她又燃起一張符紙,投入井中,幾息時(shí)間之后,忽的一下,這些白霧又陡然沖出,幻化著各種各樣的人形。
我急忙站起身來,去尋找陳書凡的影子,心中的思緒驟然急升,果真,白霧很快凝成了他的影像,容貌微笑與真人一模一樣!
“書凡!”我激動的伸手去拉他,他也游走了過來,我倆的手拉在了一起,剎那間一起飄蕩在這井中的白霧里,輕飄飄的,那種感覺好似浮在云端,美妙極了,我們凝望著對方的眼睛,相視而笑。
他拉著我向井中深處飄去,這井很深,很深,我向上望去,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身子,或者說是肉身站在井旁,莫非現(xiàn)在飄蕩在井中的是我的靈魂?
我向陳書凡問道:“書凡,你想把我?guī)У侥睦铮?rdquo;
他帶著一抹陽光的笑容道:“我們一起去那沒有痛苦和悲傷的地方,去那祥和溫馨忘卻煩惱的地方,去那完美的極樂凈土。”
我們越飄越深,離井口也越來越遠(yuǎn),我的思維逐漸混沌起來,意識也漸趨模糊,感覺自己在慢慢睡去,似乎一切束縛,都像是那飄入水中的雪花,慢慢的融化掉了,靈魂得到了無限的放松,好似一個(gè)重歸母體的嬰兒,這種感覺很怪異,也很美妙,很舒服。
我與陳書凡快樂的相擁著,旋轉(zhuǎn)舞動。
正在這個(gè)當(dāng)口,在我的意識深處,忽而傳來一個(gè)聲音,那是楚師姐的,“壓制心魔,壓制癡念!”
井口幾乎已經(jīng)不見,陳書凡拉著我越陷越深,我想救陳書凡,但是卻不想去他所說的那片極樂凈土,轉(zhuǎn)而我強(qiáng)制著自己冷靜,冷靜,把這份思緒淡化。
果真,那陳書凡的影子有些波動了,他的表情有些變化,“怎么了,蘇婉,不想與我去那極樂凈土嗎?”
“書凡,我想救你出去,但是不想去那個(gè)地方!”
我逐漸冷靜,壓制著所謂的“癡念”,感覺到靈魂也在向上飛升,而陳書凡,似乎是不想上去,他猛力拉著我向下游走。
“書凡,上去?。?rdquo;我喊道。
“不!我不上去!極樂凈土沒有悲傷!我們一起去吧!”他想把我拉下來!
我繼續(xù)壓制那癡念,陳書凡的影子再次劇烈的波動起來,進(jìn)而變得有些猙獰!猛力的想把我拉下去!
我意識中又傳來楚師姐的聲音:“壓制癡念,不要被心魔所控!”
在我逐漸的冷靜之下,身子也急速上升,那陳書凡的影子也化作一個(gè)丑陋可怖的魔鬼般形象,做著最后的掙扎!他掐著我的脖頸,“隨我下去!隨我下去!”
我甚至感到一陣窒息!
最后,我的靈魂嗖的一下子飛出井口,融回到了我的身軀之內(nèi)。
一身冷汗,一身涼意。
旁邊的楚師姐淡淡道:“看清了么,你一旦沉淪于心魔癡念,所幻化出來的那些假象就會把你拉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謝謝師姐教誨。”我輕聲道,心里卻滿是失落,失望,失意。
沉默了片晌,我忽而問道:“師姐,那既然這口心魔井能蠱惑修士人心,為何不將它封存呢?”
她淡淡道:“心魔乃心生,心中無魔,古井亦無波。這口井只不過是折射出了我們心中的種種雜念,邪思罷了。它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的心靈百態(tài),或美或丑,而我們因?yàn)樽约撼?,就砸了鏡子,世間有這道理么?”
“多謝師姐醍醐灌頂?shù)闹更c(diǎn),蘇婉受教了。”
我仰頭望向天際那輪明月,上面仿佛映出了那陳書凡的影子,冥夫,你在哪里?
夜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想起今天在心魔井里的經(jīng)歷,我仍心有余悸,那心魔確實(shí)可怕!
可是,陳書凡真的不再井里么?真的不在么?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質(zhì)問著。
其實(shí),我并不是一個(gè)勇敢的女子,甚至可以說,有些怯懦,但是,此時(shí),我卻義無反顧的做了一個(gè)勇敢的決定!下那口井里去救陳書凡,哪怕化為白骨,哪怕萬劫不復(fù),也要去!
楚師姐說那井里霧氣所形成的一切皆為心魔幻象,可是我還要去看看,也許,我并不是懷疑楚師姐,而是給自己這份執(zhí)初心的一個(gè)交代。
第二天,我在青云觀的雜物間里尋來了一根長長的繩子,藏在了井邊的一個(gè)隱蔽之處。待到晚上,萬籟俱靜,人畜皆眠,我悄然起床,前腳剛邁出門,忽而程夢雪說話了,“蘇婉,等等我,我也去廁所。”
看來她以為我去廁所呢,其實(shí)也難怪,這么晚起床,除了去廁所,沒有別的解釋,沒辦法,不能露餡,只好和她一起去廁所。
到了廁所里,我得想辦法支開她,等她小解完畢,我在里面說道:“夢雪,你不要等我了,我鬧肚子了,還得再呆會,你先回去睡覺吧。”
“沒事兒,我等你。”
“真的不用等了,外面露水這么涼,你回去吧,別感冒了。”我說道。
“沒事兒,我等著你。”她回道。
我暈啊!真是不離不棄的好姐妹,支不開。
沒辦法,只好從廁所出來,我笑道:“夢雪,今天我有些失眠,想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你先回去睡覺吧。”
她聳了聳肩道:“正好,我也睡不著,咱們一起轉(zhuǎn)轉(zhuǎn)吧。”
我勒個(gè)去!這真是如影隨形的好姐妹,攆不走。
沿著大殿轉(zhuǎn)了好幾圈,我心急如焚,最后攬著她的肩膀說道:“夢雪,那個(gè),我現(xiàn)在想一個(gè)人靜一靜,你能不能先回去?”
這回她終于不再說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好吧,一個(gè)人在外面別呆太晚了,注意點(diǎn)別著涼。”
“嗯,知道啦。”看到她的背影在我面前消失的時(shí)候,我心中一喜,急忙跑向禁地那里,而后取出了藏在暗處的繩索,緊緊的拴在了鐵柵欄上,而后將繩子的另一頭,降到了那口心魔井里。
白天的時(shí)候,我想讓柳兒探一探這井的深度,可是她說什么也不肯下去,說害怕,說感覺到這口井里有什么可怕的東西,挨不住我的軟硬兼施,她終于下去了,一會的功夫,上來了,一張小臉都綠了,瑟瑟發(fā)抖,我問她看到了什么,她不肯說,也難怪,這井中全是幻象,她也許是看到了自己的心魔,看到了深藏在她心中的秘密。
她只是說道:“這井大概有三十多米深,里面無水。”剩下的卻一點(diǎn)也不再透露。還警告我說:“最好別下去。”當(dāng)然,我不會聽她的。
這井里的氣體無毒,因?yàn)槲野滋斓臅r(shí)候,綁上一只捉到的小青蛙,降到了里面,等拉上來的時(shí)候,那青蛙依然活蹦亂跳的。
這根繩子有三十多米長,足以下到那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