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父親說了一會兒話,沒過多久,小妹買完菜,也回來了。
“沖啊。”父親忽然停止了對往事的追憶,叫了我一聲。
“怎么了爸?”我看著他。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父親卻依舊對我使了個眼色。
“去幫幫你妹妹。”
我恍然大悟,知道這是父親為我創(chuàng)造的機會。
為人父者,沒有誰希望自己的兒女一直不和。更何況,他也只剩下我們了。
來到廚房,小妹正在摘菜。
這個才剛剛十七歲的女孩,曾經(jīng)也像是大多數(shù)家庭那樣,享受著父母兄長的疼愛。
但這些年,原本不應(yīng)該她來承受的擔子,卻強加在她的身上。
她承受了太多,也懂得了太多。
而她,依然在默默的付出著。為了這個家,哪怕還剩下最后的一絲希望。哪怕是背離了全世界,從沒想過放棄。
我對不起她,任何語言都無從反駁。
蹲在了她的對面,默默的摘著菜,一瞬間,居然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小妹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么?曾經(jīng)我以你為榮,能作為你的妹妹,是我的驕傲。”
我身體顫抖了一下,僅僅是這一句話,便仿佛在瞬間刺痛了我的靈魂。
我抬起頭:“小妹,讓我們從新開始好么?我還是那個,你討厭,但是心中卻掛念的哥哥。你也是我那個,天真而又活潑的小妹,好不好?”
小妹看著我,就那么看著。
忽然搖了搖頭:“陳沖,你知道的。有些事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再想回到過去,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來表達我此時的情緒。
“但哥,已經(jīng)在改正了啊。”
小妹笑了笑,笑容竟然有些凄涼。
“你已經(jīng)不是我原來的哥哥,我也不是你曾經(jīng)的小妹。我們都變了!早就已經(jīng)不認識了!”
“那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就像是之前無數(shù)次那樣,我惹你生氣,你不理我?”我的心中帶著一絲期盼,沒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想讓小妹答應(yīng)我,哪怕只是,點點頭也好。
小妹搖了搖頭:“但是媽媽呢?我以往生氣的時候,都是媽媽開導(dǎo)我??伤F(xiàn)在在哪兒?”
我心臟一緊:“小妹……”
小妹看了我一眼:“爸爸想讓我們和好如初,可是他自己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不忍看他傷心,所以當著他的面,我還當你是哥哥。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我心里的哥哥,早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就讓他永遠的活在我的記憶當中,不好嗎?”
她的話,令我腦子一陣轟鳴。
我愣愣的看著她,良久,點了點頭。
“好了,你也不會做飯,就不要再待在這里了。出去陪爸說說話,這么多年了,我能看的出來,你回來之后,他真的很高興。已經(jīng)很久了,沒看到他那么開心的笑過。”
我的心中又是一痛。
回到客廳,父親已經(jīng)察覺到了我,對我招了招手。
“沖啊,你過來一下。”
我走到他的身邊坐下:“爸。”
“曉曉是不是還不肯原諒你?”他笑著問我。
“嗯。”我點了點頭。
父親笑了笑:“這我猜到了。以曉曉的脾氣,她要是能這么快就原諒你,那就不是她了。你還記得小時候么?你淘氣,弄死了她的一條金魚。那條金魚她喜愛的了不得,那時候她才多大啊?就因為這個,一個星期都沒和你說過話。她現(xiàn)在不比當年了,已經(jīng)長大,知道了事物的好壞,你做了那么多的錯事,她一時間沒法接受你,也是應(yīng)該的。不過有些事,你也不要全憑她的性子去做。家庭矛盾就是再大,能大的過天么?生氣生一陣兒就得了,哪有跟自己家人記仇的?我相信,如果你以后一心為了這個家,改掉以前的那些壞習(xí)慣,也不必刻意的去討好她,她也會原諒你的!”
“嗯,我知道了爸。”
“好了,先扶我回屋吧,坐了這么一會兒,就感覺累了。酒啊,真不是個好東西啊。”
扶著父親,回到了房間。
“小沖啊,這兩天你住在哪兒?”父親躺在床上問我。
“住在朋友家。”我說。
“收拾收拾吧,搬回家。畢竟不是自己家,在別人那兒也不太方便。這張床雖然不大,但咱們爺倆擠擠,總也能對付住了!”
“嗯,知道了爸。”
“我先睡一會兒,一會兒吃飯叫我。咱們一家,可有段日子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我點點頭:“您睡吧。”
望著父親沉沉睡去,他有些蒼老的面龐,我有些出神。
往事種種,蔓上心頭,一幕幕的回憶,就仿佛是發(fā)生在昨天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妹走了進來。
“爸,吃飯了!”
她看了我一眼,嘴唇抖動著,那一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
父親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雙眼。
“吃飯啦?你哥呢?”
“他就在你身旁。”小妹說道。
父親一怔,面色又變得嚴肅:“你說誰在我身旁?”
小妹有些緊張:“他,他。”
“他是誰?”父親質(zhì)問道。
小妹看了我一眼:“哥,哥哥。”
父親終于笑了笑:“傻瓜,以后不許他他的,他是你哥哥,以前就是再怎么不對,這也是沒法改變的。”
“哦。”小妹應(yīng)了一聲,將父親從床上扶了起來。
終于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
在父親的身旁,小妹多添了一份碗筷,里面裝著滿滿的飯,還有母親愛吃的糖醋排骨。
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心中只剩下傷感,還有對母親的追念。
記得小時候,家里窮。母親總是將最好的留給我們,而她和父親,有一段時間真的就只是以咸菜度日。
不經(jīng)歷過,不知道什么叫苦。
而經(jīng)歷過,才懂得當初自己引以為豪的歲月輕狂,是多么悲哀。
飯桌上,我與小妹都沒有開口,卻又都耐心的聽父親,講著我們小時候的故事。
越聽越是心酸,一桌子的菜,竟然沒怎么動過。
小妹默默的流著眼淚,而我?guī)状螐埧?,話梗在喉嚨里,卻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就是你說著我的好,但我卻感覺你是在安慰我。
吃完了飯,小妹在廚房收拾著碗筷,我將父親扶回了房間。
“爸,我有點事,想先出去一下。”我對父親說道。
父親擺擺手:“去吧,只要別惹事,早點回來。”
“嗯。”我點點頭。
來到客廳,瞅了眼小妹,離開了家。
這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街道只有零星的幾個行人,卻也在焦急的趕著路。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家,這個家或完美,或有缺憾,但卻是我們的最終歸宿。
我一樣,李晴也一樣。
李晴很小的時候就出了家門,來到這座城市。
她不是家中獨女,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家人住在不足五十平的茅草房里。
家在鄉(xiāng)下,過的很是清貧。
她只上過小學(xué),初中的時候便輟學(xué)了。在家?guī)椭疹欁约旱膬蓚€弟弟,幫著父母伺候著家里的幾畝薄田。
靠天吃飯,總有不如意的時候。
終于,一年大旱,地里顆粒無收,全家人的生活不得不靠著村民們救濟。
但那個年代,家家都很窮,村民們淳樸,就算是舍不得吃,將自己的糧食拿給她們,又能緩解多少生活的壓力?
終于,她的父親因為進城打工,過度的勞累病倒了。
家還是那個家,卻已經(jīng)到了破碎的邊緣。
只有十幾歲的李晴,毅然擔負起了照顧這個家的責任。
她一個女孩家,初來乍到,沒有任何的生存能力。
因為年紀小,沒有工廠敢招她做工。
一天,饑腸轆轆的她,遇到了一個男人。
這男人對她百般好,她以為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寄托。
她無所顧忌的愛上了他,雖然明知道他有妻子,有孩子,但無怨無悔。
就那么過了兩年,懷過兩個孩子,也被打掉了。
因為有男人的資助,家里的生活總算是好了一些。
直到那天,男人將她帶到了一家夜總會。
她已經(jīng)忘記了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后來記得,第二天,自己渾身赤裸的出現(xiàn)在酒店內(nèi)。
身體因為嚴重虛脫,已經(jīng)無法自容的行動。最后還是在酒店的工作人員幫助下,送到了醫(yī)院。
她還記得,當時醫(yī)生看著她時,那戲謔的目光,仿佛一根鋼針,橫亙在了她的心中。
醫(yī)生告訴她,她這輩子不能懷孕了,因為什么,可想而知。
她并沒有報警,痊愈后,她發(fā)瘋般的尋找過男人,打他的電話,去他工作的單位,但男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她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就好像是拋棄掉一件老舊的玩具,那么簡單!
她開始墮落,酗酒,抽煙,自殺!
就那么持續(xù)了三個月,一通電話,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
她猛然驚醒,自己還有一個家!
兩個弟弟已經(jīng)上了初中,還有父親高昂的醫(yī)藥費,擺在了她的面前。
她沒有辦法,為了盡早的籌集到錢,第一次走進了那間令她厭惡至今的歌廳。
那里充斥著她曾經(jīng)最討厭的銅臭,紙醉金迷,驕奢淫逸!
她就仿佛是一只木偶,任人擺弄,任人玩樂。渾渾噩噩,沒有靈魂。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是那天,她遇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