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死,給我們的心理,還有前路都籠罩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我在火葬場工作兩年,見慣了生死,但丁靈和高富帥這樣的人,就突然感覺生命很脆弱,他們非常傷感,不吃不喝的默默坐著。
“古陸老村,我們還要去。”赫連低著頭,說:“如果現(xiàn)在退縮,他就白死了。事情我們慢慢商量,先去把尸體處理一下。”
我們不可能帶著尸體去古陸,也不可能把尸體帶回陽城。所以老王的尸體,只能就近找個合適的地方埋掉。
丁靈還在悄悄的哭,我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摸摸她的頭。這個小丫頭嘴皮子很碎,但只有在這種關(guān)鍵又特殊的時候,才能真正看清楚一個人的本質(zhì)。她是善良的,看著她紅紅的眼圈,我覺得有點點心疼。
“別哭了,一切都會好的。”
“歐巴。”丁靈抬起頭,眼淚汪汪的望著我,說:“這種事,不會再有了對不對?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死去……”
“不會再有了,這只是個意外,只是個意外。”
高富帥他們開始整理老王的遺物,能帶走的裝備和給養(yǎng)都要帶走。我和彪子的一個伙計打算抬著老王,到十來米以外找地方埋人。
老王的身體開始僵冷,我很頭疼,不僅僅是眼前的情況,老王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死在荒山里了,等以后回到陽城,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會不會帶來什么后遺癥。
“老弟,加把力氣,把他抬起走。”彪子的伙計用力提著老王的褲管,對我說:“人死了,入土為安,你就不要想楞個多嘍。”
我嘆了口氣,一直到死,老王的鼻孔耳朵里,還有尚未徹底清理出來的黑發(fā),死狀有些難看,而且詭異。但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死去的同伴。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轉(zhuǎn)過身,想要架著老王的胳膊,把他抬走。但是身子剛剛一動,我就感覺一只冰冷冰冷的手,突然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腕。
盡管周圍都是人,可是手腕被抓住的一瞬間,我就炸毛了。因為我清楚的感覺到,是老王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低頭,果然就看到老王的手無形中扣著我的手,他的眼睛還是緊閉著的,沒有一絲呼吸,沒有一絲心跳,但他的手抓的很緊,那種冰涼又緊繃的感覺,讓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忍不住叫了一聲。
“啷個搞勒!”抬著老王雙腿的伙計也吃驚了,這種人跟彪子一起混,打打殺殺,斷胳膊斷腿,他不會驚訝,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伙計也經(jīng)不住驚嚇,一把丟開老王的雙腿。
人全部圍了過來,老王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眼睛緊閉,嘴角隱約有兩根細(xì)細(xì)的頭發(fā),丁靈和高富帥又嚇的抱成一團(tuán)。
“方懷!放開他!”赫連催促我,先離開老王的尸體再說。
“不是我不放!”我全力在掙脫,但老王的那只手,像是一根鋼筋箍,扣在我手腕上,生了根似的,怎么甩都甩不脫。彪子的伙計離的最近,盡管害怕,可畢竟是道上混的,驚了一驚,就趕緊過來幫忙。
“老兄,你都蹬腿兒嘍,爪子還要揪住自己人不放。”伙計用力掰著老王的手指,央求道:“現(xiàn)在條件困難一點兒,你將就將就,等我們回城以后,你要啥子?xùn)|西,只管給那邊那個胖娃托夢,車子房子票子女人都不是問題,我們成堆成堆燒給你。”
我和伙計把吃奶的勁兒都用出來了,但老王的手像鐵打的一樣,抓緊了就掰不開。我頭上冒汗了,這種情況我以前聽說過,民間說法叫死人扣,就是將死的人,抓住什么東西,就絕對不會松手,想要把東西從死人手里掏出來,除非把他的手指頭全部掰斷。
“老兄!非要翻臉是不是!”彪子的伙計忙的一頭汗,最后急了,一把掏出刀子:“你不放手,老子只能把你這只手剁下來!現(xiàn)在你是先走嘍,大伙兒幾十年以后還是要在下頭碰面,把臉面都撕開,將來見面也沒得啥子好說勒!”
但不管我們怎么說,怎么做,老王的手始終不松,抓的時間越長,我的心就越慌。彪子的伙計顯然是個楞主,看見老王不松手,額頭的青筋一蹦,真的就舉起了刀子。
“等一下。”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白領(lǐng)制止了彪子的伙計,她抱著胳膊,慢條斯理的走到我們身邊,用那種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眼神和姿態(tài),居高臨下的看著老王。
“你要怎么樣,直說。”
我知道老王死之前對白領(lǐng)很有意思,只不過白領(lǐng)這種冷冰冰的女人,會把追求者拒之門外。但我真的沒想到,老王死了以后,好像冥冥中對白領(lǐng)還保持著愛慕和一點畏懼。彪子的伙計直接就要動刀子剁手了,老王不肯松手,然而白領(lǐng)一句話,我就感覺手腕上老王那只手,竟然漸漸的松了。
我抓住機(jī)會,趁勢就掙開老王的手,猛退了幾步。丁靈和高富帥都圍了過來,問我有沒有事。一直到這時候,我還感覺渾身發(fā)冷,老王的手勁異乎尋常的大,抓的我手腕子生疼。
“你要怎么樣?”白領(lǐng)抱著雙臂,站在距離老王只有兩米遠(yuǎn)的地方:“要拉個墊背的?還是要什么東西?說出來,直接在這兒了斷,以后別再纏著我們。”
“我……”老王的眼睛依然沒有睜開,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生命特征無存,就代表著人體的死亡。但老王的喉結(jié)在輕輕的跳動,他慢慢張開嘴,一縷黑色的發(fā)絲從口腔的深處露到外面。我們都聽到他的嗓子像是母雞下蛋那樣咯咯的響個不停,咯咯聲漸漸密集到形成了足以讓人聽懂的音節(jié)。
“老王,我們不想丟下你的,可是沒辦法帶你走啊。”丁靈在我身后藏著,探出一只眼睛,帶著哭腔說:“你就別再嚇我們了好不好?”
“我……”老王嗓子里的咯咯聲在持續(xù),斷斷續(xù)續(xù)的吐出了一句話:“我……帶你們……看個東西……”
我的頭皮又是一緊,因為我聽的出,這的確是老王的嗓音。他的生命特征消失了,卻還能用自己的嗓音說話,這到底意味著什么?或者說,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帶你們……看個東西……”
老王直挺挺平躺在地上的身體突然像是安了一根彈簧,以一種很蹊蹺的姿勢翻了個身,臉朝下趴到地上。他的身體在慢慢的朝前移動,我們站著不敢亂動,當(dāng)老王慢慢爬出去兩三米遠(yuǎn)的時候,赫連就跟了過去。
他爬動的速度太慢了,好像一只蹣跚的蝸牛。事實上,經(jīng)過今天的事,至少我的心里,已經(jīng)把赫連看成了強(qiáng)有力的保護(hù)者,他走在前面,就讓我覺得比較心安。所以我跟著赫連,一點一點目視著老王爬行的軌跡。
兩米,三米,四米……
看著看著,我突然就驚訝了,雖然老王沒有再發(fā)出任何帶著啟示性的動作和聲音,但我能看得出來,他爬行的目標(biāo),是十來米之外一棵枯死的樹。
這棵樹我不認(rèn)得,估計枯死了很多年了,我們本來就打算把老王的尸體埋到樹下??輼涫莻€明確的標(biāo)志物,以后如果真的有機(jī)會,我們還可以再挖出他的遺骨,想辦法帶回陽城。
老王就朝著這個準(zhǔn)備埋葬他的地方爬去,十來米的距離,普通人幾步就走到了,但老王足足爬了有五分鐘。
他爬到枯樹下面,停止了爬行,然后腦袋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樣,一頭栽到土里。但他的兩只手,卻鬼使神差一般的伸出來,在面前的地面上挖著。
我,赫連,包括其他所有人,在此時此刻頓時明白了,老王要帶我們看的東西,就在這棵枯樹下。
他就用兩只手在地面的土壤下一把一把的挖,沒人敢過去幫忙。河岸邊的土相對來說要比山區(qū)其他地方的土松軟一點,但拿手當(dāng)鏟子挖土,很吃力也很艱難。
老王在挖,我們在看,誰都沒有說話,丁靈和高富帥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我心里的疑惑不停的上下起伏著,轉(zhuǎn)頭看了看赫連。
老王,已經(jīng)死掉的老王,他到底要帶我們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