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看到床單里的東西時，一下子就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覺了，震驚，意外，驚恐，畏懼，好奇……

當(dāng)時的大腦完全是亂糟糟的，震驚之后，又是一陣強(qiáng)烈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場合的關(guān)系，沒準(zhǔn)當(dāng)場就會吐出來。

我敢保證，這是我這輩子二十五年生活經(jīng)歷中見過的最奇怪的生物。

床單里的東西，看上去隱隱約約有點像“人”，像是一個剛剛初生不久的嬰兒，但是它的體型很讓人驚悚。它的四肢只有我大拇指那么粗，軀干直徑跟我的大臂差不多，整截身體仿佛是一根蔫巴巴的干蘿卜，粘滿了不知名的粘液還有血。

讓人作嘔的，是它的頭。和它干蘿卜一樣的身體相比，它的頭就顯得出奇的大，大概和一顆足球差不多。在這顆皺巴巴的腦袋上，隱約能夠看見它的嘴巴，鼻子，耳朵。它的頭頂長著一層稀拉拉的毛發(fā)。

一看見它的頭頂，我?guī)缀蹙涂刂撇蛔∫獓I吐的欲望，那層稀疏的頭發(fā)下面，長滿了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只挨著一只，如同蜻蜓的復(fù)眼。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一顆死死不動的眼球，充斥著一片灰色的光。

我不算一個有密集恐懼癥的人，但這個大頭怪嬰的確把我惡心到了。

“不要多看，快燒了！”

我和老李猶豫之中，站在旁邊的中年男人嚴(yán)厲的呵斥我們，禁止我們對大頭怪嬰的觀察。老李的魂兒已經(jīng)嚇丟了一半，中年男人一開口，他立即就打開焚尸爐的爐門，然后我們搭手把鐵托盤給塞了進(jìn)去。

現(xiàn)在的焚尸爐很先進(jìn)，爐門開合，點火，焚燒，溫度，都有電腦控制。其實司爐的活兒并不多，就是塞尸體，等到焚尸殆盡以后，把骨灰拉出來，讓死者家屬撿。

通過我的觀察，大頭怪嬰已經(jīng)死了。我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死掉的大頭怪嬰為什么會讓這幫人興師動眾，不過僅憑目睹的情況來看，這個怪嬰肯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秘。說實話，我的膽子不算小，畢竟做了兩年的司爐助手，見過的東西多了去了，然而，死去的大頭怪嬰一直都讓我神魂不安，總感覺它是個很可怕，很恐怖的東西。

一直等到眼睜睜看著它被送進(jìn)焚尸爐，焚尸爐厚重的爐門哐當(dāng)一聲緊緊合閉，我心頭的壓力才減少了一點兒。

與此同時，身后那兩個一直在監(jiān)督我們的人也暗自松了口氣。焚尸爐里面的溫度足以把任何東西燒成一捧灰。

“沒什么問題了，咱們到外面去等著。”劉主任適時的對中年男人搭話，語氣里很有討好的意思：“這兒的氣味實在不怎么好。”

兩個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已經(jīng)開始運作的焚尸爐，轉(zhuǎn)身走了，不過他們沒有離開，就在焚尸間的門口站著，一人點了一支煙。

等到他們離遠(yuǎn)了一點兒，我看看身邊的老李，他估計還沉浸在那種震驚和恐懼中，大頭怪嬰的尸體都進(jìn)焚尸爐了，老李的手還在不停的發(fā)抖，嘴唇哆哆嗦嗦的。

“老李，你沒事吧？”我輕輕拉了拉他，老李這人很厚道，平時對我也相當(dāng)照顧，我就怕他年紀(jì)大了，突然有個什么閃失。

“心……心慌……”

“你先坐坐。”我拉過來一把椅子，讓老李坐下。我雖然沒有證，但司爐這套程序已經(jīng)觀摩的滾瓜爛熟，自己可以獨立作業(yè)。

老李的狀態(tài)很不好，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面，手仍然在抖，他的情緒可能有點失控，和很多老年癡呆患者一樣，抖著手，嘴角不知不覺間流出一行口水。

“老李，你到底怎么了？哪兒不舒服？”我看著他的樣子，就覺得不對，老李雖然上了年紀(jì)，但身體一直挺好。我從身上掏了一張餐巾紙，把老李滲出嘴角的口水擦掉，仔細(xì)的看著他，問：“要是哪兒不舒服，你告訴我。”

“我……我……沒事……”老李穩(wěn)了穩(wěn)神，跟我說：“方懷，我沒事……”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老李的身子突然猛烈的一顫，好像一下子被電流擊打了一樣，他的嘴巴張的很大，眼睛幾乎睜圓了。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猛然間看到了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情景，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懼，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李的樣子頓時讓我也驚恐莫名，因為從他的眼神和表情上，我能看的出來，讓他無比驚懼的，是我身后的什么東西。

哐……

我聽到了一聲輕響，很輕很輕的響動從身后傳了過來，那聲響在嗡嗡作響的操作間里幾乎無從察覺，兩個在門口抽煙的中年男人都沒有反應(yīng)。

我渾身上下的汗毛唰的一下全都立了起來，猛然回過頭。

焚尸爐已經(jīng)緊緊合閉的爐門，不知道什么時候打開了一道縫隙。我的頭皮麻了，焚尸爐完全是由微機(jī)控制的，如果沒有操作臺上的按鈕，單憑人力，在短時間內(nèi)根本就打不開爐門。

焚尸爐里面已經(jīng)燃起了火，溫度很快就會攀升到上千度。我一直在全力控制的情緒迅速崩潰了，鐵托盤下面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幾分鐘前被塞進(jìn)焚尸爐的大頭怪嬰，從托盤中間一點點的爬到了臨近爐門的位置。

它爬的很慢，就在大火里鍥而不舍的爬著，它稀疏的頭發(fā)下面，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仿佛全都睜開了。我的身體跟著大腦一起麻木了，動都不能動，魔怔一樣，眼睜睜看著它從托盤的中間爬到邊緣。

大頭怪嬰爬到爐門邊的時候，終于停了下來，它低著頭，頭發(fā)下面密密麻麻的眼睛映著火光，每只眼睛仿佛都在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我看見它的嘴巴張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口細(xì)密尖利的牙，還有一條血紅的舌頭。

“黑竹村……”

我徹底被此時眼前的一幕震懾了，朦朦朧朧中，我模糊聽到大頭怪嬰的嘴巴里，發(fā)出三個似是而非的音節(jié)。

黑竹村？

我來不及分辨大頭怪嬰發(fā)出的三個音節(jié)，它已經(jīng)爬到了距離爐門很近很近的地方，我怕它下一秒鐘就會徹底爬出焚尸爐。

就在這時候，身后的老李終于支撐不住，連人帶椅子歪倒在地。老李摔倒，稀里嘩啦響成一片，在門口抽煙的兩個中年男人立即警覺，丟了手里的煙就朝這邊跑。

我搶先一步扶起老李，兩個中年男人隨后就跑了過來。這段時間只有短短十幾秒鐘，我下意識的回頭看看，就這么十幾秒鐘時間里，焚尸爐的爐門已經(jīng)合閉，嚴(yán)絲合縫。

“怎么回事？”一個中年男人顯得有些不滿，估計是埋怨老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掉鏈子。

我實在是沒法解釋了，我能怎么說？說剛才焚尸爐的爐門開了，然后被塞進(jìn)去的大頭怪嬰跑出來跟我說了一句話？

我如實跟對方講，對方未必會信。而且，我怕給自己惹上什么麻煩。

“他年紀(jì)大了，身體不怎么好。”我把老李扶起來，跟中年男人解釋。

沒過一會兒，老李蘇醒過來，我都不敢開口，老李更不會多嘴，自責(zé)了幾句，這個插曲就稀里糊涂的被掩飾了過去。

其實，我很后悔，后悔當(dāng)時自己一念之差，隱瞞了這個細(xì)節(jié)。我不知道，假如當(dāng)時我把大頭怪嬰的事情說出來，后面的一切，會否發(fā)生改變。

兩個中年男人沒再多說，但是這一次他們就不肯掉以輕心了，就守在焚尸爐旁邊，一直等大頭怪嬰的尸體燒完。

我生怕老李再出什么意外，所以自己就到操作臺打開爐門。

我心里依然有一種畏懼，我很怕爐門打開之后，那個怪異的大頭怪嬰會突然從將要熄滅的大火里跳出來。

到爐門再次開啟，我終于放下心，大頭怪嬰被燒掉了。

正常情況下，焚燒結(jié)束，就可以把尸體焚燒之后所剩的骨灰收斂起來。但是等到托盤被拉出來之后，我又一次詫異了。

托盤里什么都沒有，哪怕連最小的一塊骨灰也無存，被塞進(jìn)焚尸爐的大頭怪嬰，仿佛蒸發(fā)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候，被強(qiáng)力壓在心底的恐懼，再一次在神經(jīng)里蔓延，我一下子就分辨不出來，甚至開始懷疑。

大頭怪嬰，到底是被徹底焚燒了，還是……還是從焚尸爐里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