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鈴鐺是外公系的,叫“地風(fēng)知聽”,一根紅繩綁著垂到地上的銅鑄小鈴鐺,鈴鐺靠墻角,最底層鈴鐺芯接觸到地面,據(jù)說這樣接著地氣能探知到鬼神,有邪物附家里就會響動。
小時候這玩意一直不被我當(dāng)回事,因為它哪怕在大風(fēng)天氣也從沒響過,如果不是曾經(jīng)無聊把玩過,我都以為那鈴鐺是不會響的那一類呢。
但現(xiàn)在它響了,而且看樣子響的很起勁,難不成真如劉允說的,爹回來了?正當(dāng)我這么想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我爹喊我的聲音。
“小赟,小赟,過來~~爹回來了~~”
我高興極了,興沖沖的就想跑出去,卻沒曾想被劉允一把抓了回來:“小祖宗你不要命啦,外面有鬼唉。”
“那是我爹!”我死命掙扎起來,劉允更加用力抱緊我,用下巴敲著我的后腦勺沒好氣的說道:“就算是你爹,也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你期待惡鬼會跟你敘舊嗎?”
劉允的話讓我熱過頭的腦袋清醒了一些,是啊,我爹已經(jīng)死了,那么回來的還會是我爹嗎?我遲疑的看向門外,外面爹呼喚我的聲音沒有停止,但此時冷靜下來聽來,卻顯得陰森得可怕,跟在喊魂似的,我聽了一會就慫了,求助的目光轉(zhuǎn)向劉允。
“真是的,下次再這樣就不理你了。”
劉允罵罵咧咧的放下我,從懷里掏出一個三寸小草人,草人胸口有一張亂七八糟不知寫什么的符箓,他把草人丟門口,念叨了兩句,那草人居然迎風(fēng)立了起來,外面爹喊我的聲音忽然變得越加急促,劉允冷哼一聲,手指對著草人的眉心點去,頓時爹喊我的聲音就沒了,與此同時,草人的四肢別扭的抽動著,口鼻處淌出血來,嚇得我連連后退。
“居然這么邪門?還好這里有結(jié)界,不然還真逮不住你。”劉允皺起眉頭說著,手指越加用力戳著草人的眉心,每戳一下草人的動作就小一分,血液也漸漸被止住,很快的,草人便不動了,劉允手指點在草人眉心處,對我吩咐道:“趕緊的,喊你爹。”
喊一個草人叫爹,這個要求實在有些奇怪,我呆愣的點點頭,扭扭捏捏的小聲道:“爹……”
劉允不滿的踹了一下我小腿:“大聲點,你這點聲音說給蚊子聽呢!”
我被嚇了一跳,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豁出去般大叫道:“爹——”
啪!隨著我的聲音,草人忽然爆裂開來,草屑漫天飛,嚇得老布大叫起來,炸裂聲過后,草人只留下一個帶血的頭留在劉允地上,我看向劉允,試探性的問道:“成功了嗎?”
“不清楚……”劉允一只手按著草頭不放,一只手撓著腦袋:“你等等,我試試看啊,你爹叫什么來著?”
“陳斌。”
劉允點點頭,對著手上的草頭喊道:“陳斌,陳斌,速速起身!”
這話說的很有喜感,連他自己的臉色都有些憋不住提起嘴角子——已經(jīng)沒了身體,又怎么起身呢?但讓我驚訝的是,這草人居然還真起來了,頭顱脫離了劉允的手,飄在半空中,下面還帶著幾根草條撐著,姑且算那是身體吧。
不管多詭異,這都是我爹,我連忙趴下去喊他,草人卻沒什么反應(yīng),劉允搖頭道:“不用叫了,做了鬼會失去很多東西,也包括感情,他只是憑著生前的執(zhí)念找到你,卻不會對你的話有什么反應(yīng)。”
怎么這樣,我失落的嘆了口氣,讓開身子,劉允指著草人的腦袋,板著臉詢問起來,問題大體是外公去了哪里,外公在做什么,村里古井有什么秘密一類的,可讓人失落的是,爹的魂魄對此卻一問三不知,問題提出就只會搖腦袋,劉允氣笑了,指著我對草人問道:“這是你兒子不?”
這下草人有了反應(yīng),點點頭,劉允痛苦的撫著臉:“完了完了,這家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吧?”王鵬一臉詫異跑過來,拉開劉允臉湊到草人面前直打量:“老巫祝什么都沒告訴自己兒子?真是奇了怪了。”
劉允又試探性的問了幾聲,但爹確實一問三不知,他們只能無奈的苦笑著,最后讓我跟“爹”說一陣話后,便解了術(shù)法,把爹放走了。
線索中斷,兩個大男人在那里抱頭苦思,我也跟著想。
想起早上那幾個和爹一起上山的漢子說過,爹是摔下山崖死的,我便提議去爹死掉的那地方看看,兩人聽到我的話都是不屑的嗤笑一聲,搞得我很是不解,王鵬解釋道:“你以為我們沒想過啊,但那山崖陡的跟瀑布似的,下面瘴氣毒蟲多的能讓老虎在一息之內(nèi)死掉,我們想去也去不……唉,等等,你小子就是巫祝的孫子?。∮袥]有什么驅(qū)毒的法子?”
說到這,兩人期盼的看著我。
我點點頭,這玩意我們家還真有,是一個偏方,叫五毒袋,取蜈蚣、蛇、蝎、壁虎、蟾蜍五物丟放滿艾草雄黃的盆子里,封好埋地里一年,然后取出這五種毒物的尸體碾碎,混合糯米糊去蒸,等一個小時后把蒸好的塊狀物揉成團(tuán)曬干裝透氣的袋子里就成了,據(jù)說這樣做出的東西,混合了毒王的尸體和毒物討厭的藥物氣息,最能避毒,塞鼻口也能防止瘴氣入侵,以前山上瘴氣重的時候,就有人上我家拿過這東西。
我去外公的房間翻了一趟,果然找出好幾個五毒袋,這下子問題解決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公雞剛打鳴的時候便上了山,找到爹摔下去的地方,接幾根繩子幫樹上就遛了下去。
山谷下瘴氣多,應(yīng)該是摔下去的野獸尸體發(fā)酵成的,沒有陽光殺毒,幾百年積累下來的瘴氣哪怕我們帶著五毒袋也有些受不了,我中途打了個噴嚏,險些沒掉下去,嚇得我一路幾乎不敢呼吸。
好在一路就出了這點事,我們終究平安下去了,腳下的土踩著有些奇怪,像是剛翻好還澆上糞便的田,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有泡泡冒出來不說,還翻出一股臭味,但總算勉強能下腳,不遠(yuǎn)處我看到一個人形的坑,應(yīng)該就是爹掉下的地方了。
強制自己不看那個坑,我抬頭四處望了下,這里空曠的緊,地面連片草葉都沒有,怎么看都看不到邊,沒有腳印可以找,老布也帶不下來,這樣看我們根本不知外公會在哪。
商量了一陣,考慮到這里沒有大型野獸,毒蟲有五毒袋克著,我們決定從這里分開,一人一個方向走,太陽掛正中的時候回來集合,就算有人不小心遇到意外,其他人也可以按腳印尋過去。
我選擇了最左邊的方向走。
山谷下陽光照下來的很少,顯得陰惻惻的,這讓很少出遠(yuǎn)門的我有些害怕,一路只有單調(diào)的淤泥,難聽的腳步聲和無盡的黑暗跟著我,一些地方被山壁遮住了陽光,我不得不摸著潮濕的巖壁才能過去,那感覺很不舒服。
就這樣走了一段路,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進(jìn)了一個山洞,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陽光了,眼前的黑暗讓我不時的想打退堂鼓,我鼓勵著自己外公有可能在里面,才有繼續(xù)走下去的勇氣。
忽然,我看到黑暗中有光亮閃過,我以為是走出山洞了,高興的快步往前,結(jié)果腳下沒注意,卻踩到什么圓形的東西,被絆倒不說,一聲奇怪的碎裂聲后,我雙腿都沾滿類滑膩膩的東西……我低下身摸了一陣,確實是蛋清的手感,觸摸到那玩意,我手還有些發(fā)疼,這東西好像還帶毒性?
就在這時,光亮處傳來似乎是蛇吐信,但比之大了幾十倍的聲音,光亮變大了些,伴隨著石頭被拍開的聲音,有什么東西向我過來了!
我連忙爬起來定睛看去,這下看清楚了,那光亮哪里是山洞口,分明是口閃著寒光的碩大牙齒,聯(lián)想到剛剛腳下的聲音,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我闖到怪物窩,還把人家蛋給踩了!就在我想明白事情始末的短短時間內(nèi),尖牙已然離我不遠(yuǎn),我甚至看到后面巨大的有如青蛙臉的輪廓。
“爹?。?rdquo;我慘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跑!
黑暗中我跑不快,加上看不清路,我又不小心踩了幾個應(yīng)該是蛋的玩意,跌倒數(shù)次搞得全身都是黏液,火辣辣的疼,但我不敢停下身子,因為身后怪物的叫聲越來越近,我每踩到一個蛋它的速度便快一分,我有感覺停下一秒,我就會被那玩意追上吃了。
我沒命的跑著,跑過一段感覺上比來時更長的路,我終于看到來時洞口的陽光,我越加用力的跑著,察覺到我速度變快,身后怪物發(fā)狂的嚎叫起來,嘗試著發(fā)起攻擊,我身后響起鞭子飛過的破空聲,我不知道那怪物是怎么搞出這種動靜的——我也不想知道。
人終究是跑不過動物的,就在我一只腳踏進(jìn)陽光里的同時,背后那鞭子一樣的東西也打中了我,那感覺,就像被牛頂?shù)揭粯樱冶淮蝻w了出去,被打中的地方一下子就麻了,好像有什么往我身體里鉆,應(yīng)該是毒吧,滾倒在地的我連爬起來的氣力都沒有!
完了……我絕望的回過頭,陽光下,一只比人還高,沒有眼睛的四腳蛇站在洞口,對我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