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她想起剛才那管事的老婆子這樣喚他,趕緊也改了稱呼。
他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咧咧嘴,半諷半真地道:“你倒是機靈,不像是山野出身,難道在山上我是看錯人了。”
山上,她,透徹,清靈,難道是在獨孤老妖后的身旁呆久了,也變得如此的世故了。
這應該算是一種變相地稱贊吧?可是這人的眼睛里全是輕視,還有譏諷。
雖然語氣不怎么好,璃歌還是松了口氣,暫且將七上八下的一顆心放回肚里,繼續(xù)小心地在旁邊陪坐。
龍云墨吃飯時并不多說話,挾著菜和飯,很快的吃著,在喝完湯后,大手很自然地接了她端過來的茶。
在進這里之前,宮里有專門的女官教過她這些規(guī)矩。
色澤翠綠的上號茶葉泡在紫砂壺里,香氣四溢,味鮮甘美,沏得正好,應是龍云墨日常喝慣的茶水。
果然璃歌看他啜飲一口,臉上并無不快,又慢條斯理地開口,嘴里吐出的卻是她的名字,“白璃歌?”
即便是在宮里,也很少有人知道她姓白,這個姓氏,代表的是罪過,絕少被提起來,據(jù)說在西涼沒有人姓百,但璃歌僅遲疑一秒,便很快答道:“是。”
“多大了?”
“十七歲。”
“為什么要來這里?”
“師傅讓我來的。”
“你是師傅竟然是韓焉。”
她沉默了一下,這下比方才用的時間要多,語氣僵硬地回答了聲:“是。”
“當年因為謀反而獲罪?”
“是……”
“誅連九族?”
“……”
他見她不吭聲,并不介意,仍繼續(xù)道:“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上自太祖,下至曾孫……你因為是收養(yǎng)的,所以能夠逃過一死,你以為你能進宮中做什么,你師傅讓你下山,只不過是入宮中為奴罷了,因為這是你師傅欠他的。”
璃歌是咬緊牙關,張大一雙美眸,定定地瞅著飲茶的男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來到這里幾個月,從御醫(yī)殿調到鳳鷲宮中,因為救了皇上,得到皇后娘娘賞識,所以讓你破格做了宮中的女官,那個老妖后順便也隱瞞了你的身份。”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地緩和下語調,“你也算是運氣不錯的,你即使進了宮,也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但是你師傅明明知道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會害你,還要你下山來趟這趟渾水……難道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纖纖玉指死死地握住,長長的指端深深刺入柔嫩的手心,疼痛方能令她保持清醒,不被擊倒。
這個男人,不愧曾經(jīng)挨了數(shù)刀都沒有死,夠狠,夠無情,能將這些事實了解地這么細致,而說出來的話宛如史書般標準,嗓音低沉且清晰,每一個字都能將她刺得鮮血淋漓,因為是關系感應,所以璃歌現(xiàn)在也覺得痛不欲生。
舊日的場景,那些跟隨師傅與師母經(jīng)歷的事情,似乎還漂浮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那些慘叫,鮮血,追殺,歷歷在目,言猶在耳,幼小的她不懂,當刺客倒下來時,她想為什么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突然間說沒就沒了?
在定居于雪峧山上前,璃歌跟著韓焉與夫人經(jīng)歷過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除了顛沛悲慘之外,還有就是永無止境的被人追殺。
夜幕降臨了偌大的王府中,屋里很安靜,沒有聲音,也沒有回答。
勤快的丫鬟看不過去屋內黑燈瞎火,躡手躡腳地進來掌起燈,又快快地退了出去,生怕驚動了桌邊神情各
異的兩個人。
桌上,紫砂壺中的茶水已經(jīng)涼透了,男人也終于品完了茶。
注視著面前面無血色的女子,黑眸里有著幾分興味洞察,璃歌警覺地倏地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投下暗色的影,
擋住那投射來的銳利視線。
揚眉,突然湊過去,說道:“你會不會覺得你的師傅是無辜的?其實是遭人誣陷蒙了不白之冤?你想不想為你的師傅平反昭雪?”
璃歌是下意識地朝后躲閃,像一只受驚小獸般瑟縮著,掀起眼簾注視眼前意味不明的男人,全身都豎起刺猬般的尖尖硬刺。
打小在山里長大的她,跟那些面目可憎的宮女,陰陽怪氣的公公,含酸露妒的妃嬪不一樣,她下山是奉了師命的,到那時卻不知道師傅的真正用心,她沒有想到會經(jīng)歷這么一幕,甚至是卷進韓焉與皇室的恩怨中。
前世身為殺手的他,甚至連心思縝密的皇后娘娘的想法,她也能揣摩出一二來,但是,她卻下意識地想在這男人面前閃躲。
她不懂他究竟在試探自己什么?
他和她,一個是手握重權的王爺,一個初進后宮的民間女子,他到底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樣的答案?
“王爺……”
璃歌側過小臉,長睫輕顫,嬌柔的聲音滿含央求,任再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于心不忍。
他卻沒放過她,伸手粗指捏住她小巧的下頷扳過,直視那雙黑白分明的清靈眼眸:“回答本王剛才的問題。
”
“躲是躲不掉的!”
璃歌極力壓下胸腔中怦怦亂跳,突然唇瓣一勾,如水的眸子再睜開時,剛才的恐慌和閃躲都已不翼而飛,眼波流轉似天空最美的星辰。
她輕輕啟唇,巧笑嫣然地反問:“如果……璃歌說想,王爺會將璃歌關進大牢里嗎?”
有趣。
這女子并不如她外表看起來那般恭順,是只小貓咪,有著尖尖的爪子。
龍云墨瞇起銳利的眼,突然笑起來,冷峻硬朗的線條多了一絲柔和,襯著濃眉利眸,高鼻薄唇,很是英朗。
“在本王的面前,最好收起你在宮里跟獨孤老妖后學的那一套,本王不喜歡。”
他放開她,粗糙的指腹間獨留一片滑膩,像是最上等的羊脂,“還有,既然來了,那就好好的待在府上,別給本王惹麻煩,也別指望從本王身上拿到你們想要的。”
璃歌抿了抿唇,說了個是。
她一向守本份,即使是深受惠帝喜歡,她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曾經(jīng)得罪了這位王爺。
不過多說多錯,璃歌為了不引火焚身,她是決定乖乖閉嘴。
“今天晚了,以后如果有空,咱們繼續(xù)聊。”
他滿意地暫時放過她,站起身往內間走,“本王要沐浴,你來侍候。”
那高大的背影,怎么看都有點不懷好意,璃歌長長地吸了口氣,抬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