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陰風(fēng)吹得我瑟瑟發(fā)抖,我裹緊了衣服,看了看旁邊的道士,他神色坦然,像是沒有感覺到剛才那陣陰風(fēng)一樣。
我們兩個走到磚頭的墳前,蹲下來燒了兩張紙。
借著火光,我看見他的墳已經(jīng)被雨水沖的松動了。估計再過些日子,連墳頭都找不到了。
道士皺著眉頭說:“怎么連個墓碑都沒有?”
我苦笑了一聲:“他死的太早了。按照我們這的規(guī)矩,是不能立墓碑的。”
道士笑了笑:“看來人要努力地活著啊,死的太早了待遇也這么差。”
他繞著墳頭轉(zhuǎn)了一圈,問我:“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小名叫磚頭。加上姓就是大名。他姓石。不過,這個大名根本沒人叫,即使在學(xué)校里面,老師也是直接叫磚頭。”
道士嗯了一聲:“那就叫磚頭吧。”
他蹲下身子,又開始燒紙。燒了兩張之后,忽然抬起頭來,對我說:“咱們?nèi)眱砂谚F鍬啊,你路熟,能不能弄兩把過來?”
在墳地里面找鐵鍬,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猶豫著問:“一定要這樣嗎?挖人家的墳,恐怕死者也不樂意吧?”
道士苦笑了一聲:“我還不樂意呢,誰愿意累一身臭汗挖尸體?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快去吧。”
我看了看身后的村子,黑乎乎的。說實(shí)話,我有點(diǎn)害怕。我咽了口吐沫,沖道士說:“要不然,咱們兩個一塊去?”
道士輕輕地踹了我一腳:“良宵苦短啊,我還有事要做呢,可不能浪費(fèi)時間。”
我一邊向村子里面走,一邊胡思亂想:“這老道用詞真夠奇怪的。”
剛剛下車的時候,我?guī)缀跽J(rèn)不出這村子來了??墒沁@畢竟是生活了十來年的地方,我很快找到了舊時的回憶,沒有費(fèi)什么勁,就到了村子里面。
我就近摸到了一戶人家里面。借著天上的月光,在墻角尋找鐵鍬。
這時候,我聽見黑乎乎的屋子里面?zhèn)鱽砹伺说目蘼?。這聲音突如其來,我嚇得一哆嗦,頓時蹲在墻角不敢動了。
過了一會,我聽見有一個男人嘆了口氣:“好端端的,怎么又哭起來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聽這男人的口氣,好像女人經(jīng)常哭,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樣。
那女人抽噎了一會:“怎么就沒有孩子呢?我不想當(dāng)絕戶,老了之后沒人養(yǎng)。”
男人翻了個身,嘟囔著說:“怕什么?咱們還年輕呢,有的是機(jī)會生。”
女人的聲音很絕望:“你別騙我了。我聽人說了,你們家就是絕戶命。你看看你二哥,三哥。要么生不出孩子來,要么養(yǎng)不活。我不在你家了,我要離婚。”
男人忽然生氣了,屋子里面?zhèn)鱽磬枥锱纠驳穆曇?,像是在打人?ldquo;讓你離婚,我讓你離婚。整天看電視,看的你鬼迷心竅,還反了天了。”
女人哭的聲嘶力竭,一會叫嚷:“我和你拼了。”一會又喊:“我不活了,我喝農(nóng)藥去。”
我無心再聽這兩口子吵架,從墻角拽了兩根鐵鍬,就翻墻頭跑了。
我提著鐵鍬一路飛奔,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磚頭的墳前點(diǎn)起了一圈蠟燭。有一個人影,正圍著墳頭不停的轉(zhuǎn)圈,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走近了之后,看見那人果然是道士。
他見我來了,遞給我一枝香:“你看看。”
我看見這只香已經(jīng)燒下去了一半,普普通通,似乎沒有什么異常。我不解的看著他:“怎么了?”
道士指了指香頭:“這只香質(zhì)量不太好。幾乎有一小半不能燒著,都掉在地上浪費(fèi)了。”
我頓時有些無語:“你打算去找雜貨鋪的老板退錢不成?”
道士笑了笑:“我還沒那么無聊。你不知道,一枝香無論質(zhì)量多差,只要有鬼在旁邊嗅它,都會燒得很旺盛,幾分鐘內(nèi),就下去一大半。但是這只香不一樣,很顯然,這座墳?zāi)估锩鏇]有鬼。”
我問:“這么說,磚頭的魂魄沒有回來?”
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的魂魄,應(yīng)該還在池塘下面。雖然池塘被土給填上了,但是他沒有脫困。”
我扛起鐵鍬:“既然他的魂魄不在這里,咱們就別挖他的墳了。”
道士微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得挖。”
他拿過一只鐵鍬,率先干了起來。我無可奈何,只能站在他對面干活。
我挖了一會土,累得腰酸背痛,趁著捶腰的工夫,我對道士說:“我聽說,水鬼找替身。害完一個人之后,他就可以投胎轉(zhuǎn)世了。有這回事嗎?”
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錯,有這回事。”
我奇怪的說:“那就不對了。水塘里面的百年老鬼,把磚頭給害死了,他為什么沒有投胎呢?”
道士愣了一下,停下手來。他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了。哎,現(xiàn)在在這里瞎猜也沒有用,反正過一會,一定能弄清楚。”
道士嘴上說的輕松,但是我看到他的神色越來越疑惑,顯然是在思考這件事。
時間不長,我們挖到一具小小的棺材。棺木已經(jīng)朽爛不堪了。這時候不能下鐵鍬,稍微一用力,那些木片就爛掉了。
道士從地上拿了一只蠟燭,舉著它跳進(jìn)了墳坑里面。然后徒手把墳土、棺木掃到旁邊,露出磚頭的尸體來。
我一看這尸體,頓時愣住了。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怎么還沒有腐爛?”
十年了。磚頭葬下去十年了。但是在這座墳里面,時光似乎停止了。他仍然是那副模樣,好像剛剛被人從水塘里面打撈出來。全身腫脹,泡的發(fā)白。但是一點(diǎn)皮肉都沒有壞。
道士點(diǎn)點(diǎn)頭:“真的一點(diǎn)都沒有腐爛??礃幼?,這十年他過得很痛苦。以至于怨氣之重,幾乎讓尸體變成妖邪了。”
我聽道士說的鄭重,心里面也有些害怕。
我問道士:“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道士想了想:“先幫我把尸體抬上來。”
按道理說,一個十歲的小孩能有多重?道士完全可以自己拖上來。但是我?guī)退说臅r候才發(fā)現(xiàn),磚頭的尸體,不亞于成年人的重量。
我氣喘吁吁地把尸體拖到地面上。累得坐在了剛堆出來的墳土上。
道士忙走過來拽了我一把,也喘著粗氣說:“別坐,墳土不能隨便坐。沾上鬼氣,很麻煩的。”
我站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道理。尸體腐爛,產(chǎn)生很多細(xì)菌,這墳土確實(shí)不衛(wèi)生。”
道士講的是玄學(xué),我說的是科學(xué)。不過都得出來了相同的結(jié)論。我現(xiàn)在對于這座墳?zāi)垢窇至恕?/p>
道士蹲在地上,舉著蠟燭一點(diǎn)點(diǎn)的看尸體。過了一會,他忽然抬起頭來問我:“磚頭是殘疾人?”
我想了想:“好像不是。”
道士舉起他的右胳膊:“他沒有右手。”
我吃了一驚:“不可能。當(dāng)初我們兩個一塊爬山上樹,如果沒有右手的話,怎么可能完成這些事?”
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就是后來失去了。”
磚頭的手確實(shí)不見了。從手腕處有一個斷口。我看見上面的肉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來的一樣。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說:“真是殘忍。”
道士嗯了一聲:“確實(shí)很殘忍。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要這樣對付一個孩子。就算是水鬼找替身,也不至于這樣啊。”
他嘆了口氣,把手放在磚頭的兩腮上,用力的捏了一下,讓他張開嘴,然后往嘴里面塞進(jìn)去一把紙錢。
我奇怪的問:“你這是干什么?”
道士簡短的說:“我要問路,看看他的魂魄在哪。”
過了一會,他把紙錢拿出來,遞在我手里:“你就在這里燒紙,一邊燒,一邊叫磚頭的名字。腦子里面要想著,這是燒給磚頭的,其余的人不能搶走。”
我答應(yīng)了一聲,就在蠟燭上把紙錢點(diǎn)燃了。我一張一張的燒紙,嘴里面念叨著:“磚頭,磚頭。”
開始的時候,沒有什么異常。過了一會,周圍忽然冷下來了。我看見火光之外,似乎多了很多黑影。他們畏畏縮縮的,想要過來,但是又不敢。
我嚇了一跳,問道士:“那些是鬼嗎?”
道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孤魂野鬼,想來收紙錢。”他吩咐我:“別停,繼續(xù)燒紙。”
我答應(yīng)了一聲,蹲在地上繼續(xù)念叨。只不過這一次再叫磚頭的名字,我的聲音開始哆嗦了。
我燒了一會,忽然感覺貼著地面起了一陣陰風(fēng),刮得紙灰亂飛。道士大喜,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紙灰說:“拿上鐵鍬,咱們跟上去。”
那紙灰被風(fēng)吹的向前飛舞,我們兩個扛著鐵鍬,像是追捕蝴蝶的兒童一樣,一溜小跑。
只不過,童子捕蝴蝶畫面很可愛,而我們就陰森的多了。
我們跑了一陣,那一團(tuán)紙灰終于落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道士對我說:“你向周圍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這里。”
我站在地上張望了一下:“這里……好像是水塘的位置。”
道士跺了跺腳:“估計沒錯了。磚頭的魂魄就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