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人你們肯定沒見過,可你們肯定見過烤肉。
水分隨著炭火的烘烤慢慢的消失,肉變得萎縮,焦黃,滋滋的往外滴著油,散發(fā)著噴香的味兒。這個時候,肉就能吃了,可如果不吃,繼續(xù)烤會是什么樣呢?
我的同學(xué)大磊,他被人從土窯里拿了出來,輕飄飄的放在一塊篷布上,他的身體里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水分,他也沒有成為焦炭,沒有煙熏火燎后的那種黑,而是整個人被烤成了黑銅色,比古銅色深點兒,看上去有點油亮,有點硬邦邦,人皮死死的的貼在了骨骼上,眼球縮水早已萎縮不見,本是雙眼的地方,只剩兩個深深的眼窩子,鼻尖隆起的軟骨部位蕩然無存,嘴唇枯敗如兩條烏黑丑陋的爬蟲,卻偏顯得那口完整露出來的牙齒,格外的白森森。邊上的人說,他爹是聞著肉香味找到他的,那時候窯爐還在燒,取不出來,待到窯爐涼了的時候,他連香味都發(fā)不出來了……
我和胖子是一路走,一路吐,一路哭著回去的。
回到家后,叔在煮混沌,一邊煮一邊罵我不早回,害他餓肚子。
我沒理他,徑直跑回炕上躺著。
叔看出了我的反常,怔了怔,也沒跟過來。
死人我見過,外公的死狀也夠慘,恐怖的鬼我也見過挺多,可都沒有像大磊的干尸這般,狠狠的撞擊著我的心靈。
我平日里事情太多,不能跟同齡孩子一樣出去玩兒,所以,也沒有幾個朋友,大磊就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中的一個,我們都在一個村,是發(fā)小,是同學(xué),我們還很小,從來沒有想到過死,總覺著自己有大把大把的光陰,死,那是一眼都望不到頭的事兒,可和我朝夕相處的同學(xué)卻忽然凄慘的死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叔進來的時候,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他掀我的被子,手里端著一碗混沌,混沌皮薄,鼓脹脹的肚兒透著餡,湯上飄著零星的油,一點紫菜,點綴著一撮香菜葉兒,里面還有一個荷包蛋,熱氣騰騰,冒著肉香,我忍不住,又是一頓狂吐,卻早已吐不出任何東西。
“叔,大磊死了,被他家的石灰窯烤死了,烤的黢黑,跟截子木炭一樣,哦-嘔……”我一邊說著,一邊干嘔。
叔愣了愣,嘆了一口氣,用那只沒端碗的手,輕輕的摩挲我的頭,以示安慰,繼而又道:“真是個討債鬼啊!”
‘討債鬼’我知道,就是那些還未養(yǎng)大就死了的孩子,村里老人都叫那樣的孩子‘討債鬼’說是他爹媽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他討債來了,債討夠了就又走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還小,傷心難過總是難免,可你自小就習(xí)讀道家修心之法,知道,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不要因此就擾亂了自己的心。”叔想是知道我吃不下了,說完這番話,端著混沌就往外走。
我看著叔的背影,消化著他的話,我自小讀過很多道家之書,讀的似懂非懂,可有些讀來,又確實能讓人平心靜氣,那就是道家修心之法嗎。道家修心之法修的是什么?就是修一顆平常心嗎?平常心是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無悲無喜,那還有心嗎?如果道家心法是這樣,那我寧愿不修。
……
隔天上學(xué),胖子背著書包在路口等我,我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煮雞蛋給他,他媽嫌棄太他胖,控制著他吃,他每天肚子里都欠著,我就從家里摸點吃的帶給他。
每次見了吃的都興高采烈的胖子,今個卻沒了胃口,情緒低落的對我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還想著大磊的事兒呢,就把雞蛋塞進了他的書包,倆人默默地往學(xué)校走去。
還沒走到班里呢,遠遠的就聽見班里傳出嘰嘰喳喳的聲音,看來同學(xué)們早都來了,并十有八九是在議論大磊的事兒呢。
果然,剛進門口就聽‘王建國’那個大喇叭說:“你們知不知道,窯井是從下往上,一層層加熱的,下面溫度幾百度的時候,上面才幾十度,根本不能一下子就烤死個人,你們說,王新磊是在窯井的最上面一層,又不會立刻被烤死了,可他咋就沒喊叫兩聲呢,他爸燒了一夜的火,卻啥動靜都沒聽見,你們說這事怪不怪?”
“我看是被人害死了以后,才塞進去的?不然誰會傻到往窯里鉆??!咱們鎮(zhèn)上八成是來了殺人惡魔了。”想象力極其豐富的王大嘴添油加醋的說道。
“哎呀,你別這么說,真嚇人!”
有膽小的女生手捂在胸口,做害怕裝。
“你們知道啥啊,我媽說了,這就叫該死,該著那么個時候,那么個死法。”
大家你一句他一句,嘰嘰喳喳的討論著,只有我和胖子埋頭不說話兒,不是我們不八卦,不好奇,是因為在目睹了王新磊那慘狀后,我們實在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噓,不要說了,老師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班上立馬就安靜了下來。
老師想來是知道了大磊的事情,眼神往他空空的課桌上瞟了一眼,有些許不忍之色。
之后又瞅了瞅最前面一排,最中間的一張課桌,問道:“王巧巧怎么沒來?有誰怎么王巧巧今天為什么沒來嗎?”
班上一片沉默。
肯定沒有人知道,這個王巧巧,和班上誰的關(guān)系都不好,誰會知道她的事兒啊。
“那我們先開始上課……”
“老師,我來晚了,對不起,我有點兒事,所以……”
這時,門外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女孩兒,她站在門口,的聲音怯怯的,個子矮矮的,長的瘦瘦的,頭發(fā)黃黃的,整個跟發(fā)育不良的豆芽菜似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二年級的小孩走錯了教室,可她確實是我們班的,她就是王巧巧,比我小兩歲,成績特別的優(yōu)秀,連跳兩級,愣是從三年級跳到了五年級。
可她好像和班上的同學(xué)都沒啥共同語言,總是一個人默默無聲的在那里也不知道干啥,總之也不見她多么努力學(xué)習(xí),可考試的時候,卻總是雙百,這難道就是天才?
也因此,班上的同學(xué)們都不太喜歡她,輕輕松松就能拿好成績,大家心里難免有點羨慕與嫉妒。
“沒事兒,快進來吧!”老師笑笑說道。
“老師偏心眼。”
“就是,要別人早出去罰站了。”
大家不滿的小聲議論著,而我卻恍然看見王巧巧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
在學(xué)校的時間總是枯燥無味的,這里就不一一細說了。
中午吃完飯的時候,胖子忽然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了操場,問我:“問天,你有沒有覺得王巧巧很奇怪?”
我點點頭:“她確實是挺奇怪,每天悶聲不語的,學(xué)習(xí)卻那么好……”
“哎呀,我不是跟你說這個。”胖子不耐煩的打斷我的話,繼而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才又說道:“我覺得大磊的死,跟王巧巧有關(guān)系。”
我跟看傻子一樣看著胖子,我水都沒來的急喝一口,就被他拖到這里,他卻跟我說這些個不著調(diào)的話,“你有病吧,你整天神神叨叨的也就算了,或者說,你懷疑別人也就算了,可你居然懷疑這個‘豆芽菜’你瞅瞅她瘦弱的跟個紙片子似得,她能干啥?。”
不是,你聽我把話說完,大磊出事前一天,不是星期六嗎,白天的時候我和大磊去河里抓蟹子,王巧巧去河邊找他,很著急的讓他跟她走,大磊不走,她就威脅他,說不走要把他抄她作業(yè)那事告訴他媽,大磊無奈,就走了,邊走還邊罵道:“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你全家都要死了。”
當(dāng)時我沒整明白他這話是啥意思,還當(dāng)是他罵我,我還氣呼呼的跟他屁股后面罵了他兩句。后來他出事了,我才想起這茬來,你說會不會是王巧巧威脅過他,說過讓他死的話,所以他才會這么說的啊?
聽了胖子的話,我也愣住了,如果真是那樣,那肯定是王巧巧跟大磊說過什么……
上課鈴響了,我們顧不得再討論,匆匆往教室跑去。
那一下午,我的心都沒在學(xué)習(xí)上,我總在想中午胖子跟我說的話。
一般別人說什么,你會回一句,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
我一直在琢磨,最后我琢磨了出來,肯定是王巧巧跟大磊說過“你要死了。”大磊才會回她“你他娘的才要死了呢。”
可王巧巧怎么會知道的磊要死了?是王巧巧害死了他?或者她知道有人要害死大磊,所以跑去告訴他?可大磊不信,后來就死了。
我越想越心驚,難道大磊真是被人害死的,這么想著,我課都上不下去了。
如坐針氈般熬到了放學(xué),我和胖子匆匆的跑出了教室,我倆跑到無人的地方,胖子拉著我道:“怎么樣問天,你覺得她有沒有問題?”
我點點頭:“好像是有點問題??赡苷姹煌醮笞煺f著了,大磊是被人殺死了之后,才丟進窯爐里烤的,而王巧巧可能是兇手,或者她知道兇手是誰。”
“那咋辦?我們要不報警吧。”王胖子提議。
“你傻???你又不知道兇手是誰,你報警咋說?再說了,人都烤成那樣了,昨天又下葬了,警察來了估計也找不出證據(jù)了?”
“那我們直接去問王巧巧,看看她怎么說。”胖子提議。
我對他都快無語了,沒好氣的道:“你怎么問?就問她是不是你殺了大磊?你覺得她會怎么說?”
……
這人就是不經(jīng)說,我倆正說著王巧巧呢,她遠遠的就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抽抽搭搭的哭,一幅很難過的樣子,我才想起,今天早上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眼圈紅紅的,好像也是哭過的樣子,她哭啥呢?為了大磊的死傷心?內(nèi)疚?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見王巧巧忽然拐了彎。
我們是一個村的,那不是我們放學(xué)回家的路,她這是哭著要去哪兒?我和胖子對了一個眼生,倆人不謀而合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