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抓著那張紙,好長時間不敢動,不敢呼吸。其實我的心在顫抖。里面每一句話都比刀子還鋒利,嵌在心里。
真的是辛姨的筆跡,她的筆跡我十分熟悉,如同她本人。信里面的語氣也是她一貫用的語氣,沒有任何問題。我呆愣了半天,忽然覺得很想笑。人生如戲,有時候很荒唐。
我看了看客廳里她的衣柜,發(fā)現(xiàn)她的衣服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她房間的鑰匙,那里面包括她房門和所有抽屜的鑰匙。我打了司空的電話,一個甜美的聲音告訴我此用戶不存在,打辛姨的電話也是一樣。然后,QQ,微信,微博……都已經(jīng)沒了她的身影。就好像她從來不存在一般。
怎么會是假的呢?我記起剛在醫(yī)院醒來時,那個自稱是我辛姨的女人守了我?guī)滓?,眼睛又紅又腫,我還沒來得及問她什么,她就忽的倒在我身上。之后她又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她對我而言像媽媽,你能接受有一天對你特好的媽媽跟你說其實她是假的是一個陌生人假扮的,真正的媽媽早就去世了嗎?反正我接受不了。
而她對我也如同母親對親生女兒,甚至還要親上幾分,我剛醒的那段時間里身體不好,有什么毛病她都徹夜守著,簡直是要風(fēng)給風(fēng)要星星月亮她也愿意給我摘。
順便一提我還有個哥哥,五年前就患病死去,我有時候晚上睡不著,會聽見辛姨在她房間里悄悄哭……我一時好奇就過去看,她房間沒關(guān)燈,透過門的縫隙,我看見她拿著一張照片哭。我知道那是我的哥哥,是我醒來之后她第一個讓我認(rèn)的人。她說要記得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不分晝夜的工作,便是為了減輕哥哥去世給她帶來的傷害,甚至多次勞累過度住進醫(yī)院。甚至我有時候會很嫉妒,嫉妒哥哥在她心中的分量竟是如此重。
如果是假的,她何必做這么真?
還有司空。我這人性格比較內(nèi)向,出院回校之后不敢和任何人打交道,不認(rèn)識任何人。也不知道誰以前是我朋友。對于我而言,這個世界是陌生而危險的。要不是司空,恐怕我高中最后那一年會過得十分不愉快。我身體不好,她一直都照顧著我。她一直是我的朋友,我自認(rèn)為了解她如了解我自己。
這些,竟是假的?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如此真實的她們竟也能是假的,我忽然覺得沒什么事物可信了。
我用那串鑰匙開了辛姨房間的門——直覺告訴我,她在里面還留了點東西。她在信里說哥哥留有東西給我,但我覺得她房間里應(yīng)該也有東西。
和往常一樣,辛姨的房間里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她的房間沒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張床,床頭有一個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有三個上了鎖的抽屜,看來就放在里面了。
我逐個打開來看,發(fā)現(xiàn)第一個抽屜里放著唐家的族譜,辛姨一直不肯給我看,生怕我把它弄壞了,寶貝得不得了。我有時候借著找東西的由頭溜進她房間,會隨手翻來看,只看了幾次覺得無聊得很,因為這種大家族取名字都要分派,比如“造”字派啊,“通”字派啊什么的。一路看下去都是這樣。
我隨手翻了翻,竟從書頁里面掉出一張信用卡來,農(nóng)村信用社的。我撿起來一看,信用卡背面還貼著一張淡青色的便利貼,貼紙上寫著六個數(shù)字,應(yīng)該是密碼。我又繼續(xù)翻看,在族譜里果然找到伊叔的名字,他本名唐伊,于我是叔叔一輩的,所以叫他伊叔。在家里應(yīng)該排名第四。不過我有些奇怪,他那一輩應(yīng)該是“通”字派的,他的名字里卻單有一個“伊”字。辛姨則是小姨輩的,本名唐木筆,木筆花也叫辛夷花,那時候女孩子好像沒什么字派可分,有些家族分有些家族不分吧,反正不知道辛姨是什么字派的。我這一輩的孩子都叫她辛姨。
族譜很老舊了,用一張紙包住了封面,我翻到最后時,發(fā)現(xiàn)書皮里面包著一個泛黃的信封,是我以前翻看時都沒有見過的,似乎是辛姨特意夾在這里。
我心下好奇,辛姨是那種老式人物(至少我看到的是這樣),有什么事情都喜歡寫信,所以我才能認(rèn)出她的筆跡。但辛姨一般不怎么寫信,她是個工作狂,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沒多少閑的。還真沒見過她跟誰交往。
我拿出來拆開。這封信亂糟糟的,怎么個亂法呢?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字是我認(rèn)識的,原因是里面居然摻雜了數(shù)十種語言,偶爾用中文寫幾句話,也大多數(shù)用古代的文字,看到后面居然連甲骨文都冒出來了……
丟咔,寫信的人得有多牛逼?這種人放在戰(zhàn)爭時期,妥妥的一個地下黨啊,敵方若是截獲了什么情報,那么翻譯它至少要找十幾個人來翻譯……等翻譯完,戰(zhàn)爭都結(jié)束了。不過我方也需要同樣的人才來翻譯才行。
然而更牛逼的是署名和日期。這個人還算有良心,署名日期都是中文。
唐悝。
唐悝是哥哥的名字,這封信竟是哥哥的信!然而信里面的日期讓我更加難以置信。
二零一二年七月十四日。
三年前的鬼節(jié)!可是,哥哥五年前就死了……剛才我才提到,因為哥哥的死辛姨老是在夜里偷偷哭,若哥哥不是真死,她為什么要哭?僅僅是為了演戲給我看?那她的心計也太深了。你說一個活得好好的人,忽然裝死干啥呢?還是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貌似也像,畢竟那天是鬼節(jié)。這個可能暫時不考慮,主要是我覺得太扯談。
哥哥沒有死,為什么辛姨不告訴我?為什么這三年來私底下和他聯(lián)系?我腦袋里亂糟糟的一團,或者說這個哥哥和她們一樣也是假的?那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不,不應(yīng)該是假的,如果這個哥哥是假的,辛姨就不該留下這封信讓我產(chǎn)生懷疑。
信的真假,有待考證。
我平了亂糟糟的心緒,又接著打開第二個抽屜,里面很空,只躺著一只舊手機和一個U盤。那只手機有些舊了,還是只雜牌機。我按一下電源鍵,居然還有電,顯然是辛姨走之前給它充了電。手機設(shè)有屏幕鎖,密碼卻不是我生日,也不是辛姨或司空的。但是那個屏鎖壁紙,讓我確定它是我以前用的手機。那是我和安常在的合照。還有就是它機身的顏色,白色,絕對是我的首選。辛姨喜歡棕色,司空喜歡橙色,辛姨說哥哥喜歡黑色。
我又試了高中的學(xué)號,還是打不開,試哥哥的生日(辛姨告訴過我),也不行。不過要打開它也不是問題,改天去手機店里弄弄,還是能開的。至于U盤,我也收好了,里面肯定有重要內(nèi)容。
我打開第三個抽屜,里面放著一個盒子,我一看,差點沒叫出來。里面竟放著一張人的臉!那張人臉我怎么看怎么熟悉——叫我如何不熟悉?它和我的臉一模一樣!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以確定它還在我頭上。
我差點沒摔倒,這是什么東西?人臉?人皮面具?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都令人膽寒。家里藏有這種東西,我只覺得不舒服。且不說它的用處是什么,辛姨把它留下來,那它上面肯定也藏了很多信息。
我伸手摸了摸,立即觸電似的收回來,別說還他丫的真是人臉的觸感!軟軟的涼涼的!我再仔細一看,上面連十分微小的汗毛都有,我想要是我有勇氣拿個放大鏡來看,還能看見上面的毛孔……我定了定神,趕忙把抽屜關(guān)上了。
開完所有的抽屜,我發(fā)現(xiàn)辛姨給我的鑰匙里多了一個,既不是開房間的,也不是開抽屜的。我在家里各處都試了一下,竟然開不了任何東西。
奇怪,難道不是家里的鑰匙?或者是開家里某個隱秘的地方的鑰匙?辛姨說,哥哥留有東西給我,可我卻不能用它開我哥哥的房間。
隱秘的地方!我靈光一閃,辛姨信中提到“樓上有東西”,會不會指的是樓上有個暗閣之類的?她們把一個秘密藏了三年!
然而我在這里呆了三年,上樓下樓,我家一共三層樓,并沒有所謂閣樓。要是真有閣樓,我也不至于三年都發(fā)現(xiàn)不了。
我困得要死,補了個覺,家里沒人也不必在意形象了,蓬頭垢面的回到客廳打開電腦,插上U盤,想看看里面的內(nèi)容。
打開里面的文件一看,U盤里只有一段視屏,看了下大小時長,只有不夠一個小時,一百多M。然而,這一個小時差點要成為我生命里最長的一小時。
畫面有些模糊,可能是因為放太久了有些消磁,而且時間是夜晚,拍攝的地點似乎也不好。畫面的背景是一個小山坡,我一看后背就直冒冷汗,因為那個小山坡上密密麻麻堆滿了死人,周圍陰森森的還有鬼火在晃動。時間是在夜晚,光線很差也沒有燈光。估計是個亂葬崗。過了幾秒鐘,攝像頭調(diào)好了,拍到遠處一個人。我仔細一看,竟然是安常在。
安常在正站在一個小土堆上,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是個墳?zāi)?。攝像頭和她隔得有些遠,又因為是夜晚,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朦朧中,我看見地上忽然多出幾個很模糊的白色人影,朝著安常在“走”去。為什么要說“走”呢?因為這幾個人影沒有腳,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在飄。那些人讓我心里發(fā)毛。
攝像頭拍到安常在左手持一張臉皮,右手拿一支毛筆,臉皮上沒有五官,與其說它是臉皮,不如說是塊面膜,全是白色的。那白色的臉特別顯眼。很奇怪,安常在整個人都是模糊的,唯獨那張臉非常清晰,應(yīng)該是后期做了些處理。
安常在用毛筆在上面畫上顏色,奇怪的是,毛筆上沒有顏料,畫到臉皮上卻有顏色,她每畫一筆,身邊白色的人影就會少一個。那張臉慢慢有了顏色,不久便畫好了五官,只差嘴唇上的一筆了。怎的如此熟悉?這……畫的分明是我的臉!我駭然。這時候當(dāng)時的我忽然沖進畫面里,這個視頻沒有聲音,但是看得出來我是在阻止安常在。畫面忽然拉近了。
同時,安常在身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紅衣女鬼,趁著安常在向我看來,那女鬼伸出雙手,搭再她脖子上作勢要掐!接著便是我、安常在和女鬼的爭斗,沒想到周圍那些白色的人影一起在旁邊挖出了兩個坑,安常在被女鬼掐得半死扔進了坑里,我也被扔進另一個坑中。幾分鐘后,那些白影竟把我們給埋了,安常在的坑上,開了一朵白色三色堇……那朵三色堇我太熟悉了,每天早晨我都要給它澆水,怎么不熟悉!
后面便是白花花的一片,我還以為是出問題了,沒想到過了幾分鐘又跳出另一個畫面。背景還是亂葬崗,畫面中兩個大坑已經(jīng)被挖開,旁邊是我和安常在兩個女孩滿身是泥躺在地上,周圍圍了一大群人,都是些警察,其中還有個警察牽著一條大狗。一群人神情悲切,似乎在議論著什么??纯谛秃捅砬?,我猜他們說的是這兩個人死了,無外是年紀(jì)輕輕就死了,怪可惜的。
過了幾分鐘,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出人群,提著醫(yī)藥箱,應(yīng)該是個醫(yī)生。他給我們檢查了之后搖搖頭,一揮手幾個人便抬著擔(dān)架過來,把兩個人放到上面,用白布蓋住。
誰都清楚這是什么意思,這兩個人死了。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辛姨在畫面的角落撿起了什么東西,因為距離得太遠誰也沒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十分可疑,她好像知道拍攝者的存在,刻意不讓那個人拍到她在干什么,或者是拍攝者故意不把重點放在她身上。
然后畫面又一閃,竟是一個葬禮。
參加葬禮的人全是一群描繪不出模樣的人,大概拍攝的人后面做了模糊處理吧。這群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明明隔著屏幕,卻讓我心里發(fā)毛,渾身不舒服。
我看見了辛姨和司空,我的照片被放在靈臺上……慢慢地我反應(yīng)過來,這是我的葬禮!應(yīng)該是快到起靈的時間了,好像辛姨不想我那么快被送去火化,一直哭著和人群發(fā)生了爭執(zhí),后面終于攔不住,幾個頭上纏著白布條的男人走到棺材旁邊,正要抬起……
棺材里面的人坐了起來!然后辛姨就忽然撲到我身上,兩個人抱做一團,哭得稀里嘩啦。
后來畫面又花掉了,我還以為是要跳轉(zhuǎn)畫面,沒想到等了半天也沒反應(yīng),最后顯示已播放完。
我不知道這視屏是誰拍的,如果是辛姨司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而且辛姨和司空也在里面。可這段視頻為何在辛姨手里?它要告訴我什么?里面并沒有關(guān)于辛姨和司空死去的內(nèi)容,明明我“醒了”之后她們還好好的。拍攝者顯然和我們有關(guān)系,可那個人卻不插手。
還有一個非常大的發(fā)現(xiàn),那便是……安常在版本的真相,與這段視屏的內(nèi)容有出入!視頻里安常在已經(jīng)死了,卻沒有她活過來的部分。拍視頻的人不管出自于什么目的,也不應(yīng)該只拍了我醒過來的那一段。也就是說,安常在的存在是一個謎,她說她用陰陽面具救了我,而我醒的時候她根本不在場。不,等等,她那時候明明和我一樣死了,又如何能救我?
這是個很嚴(yán)肅的問題,她那時候做的肯定不是陰陽面具,因為我那時候還沒死,我們是在亂葬崗出了事,被那里的厲鬼活埋我才死了,但是后來我又活了過來。安常在說她用條件與墨家交換,但那根本不可能,因為我死的時候她也死了。而司空,似乎也不像她說的那樣背叛了我們。然而有一點我更奇怪,我分明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醫(yī)院,可視頻里我是在葬禮上醒的,當(dāng)時還抱了辛姨。
人的記憶出錯的概率會有多少?我可能會忘掉,也可能會記錯一些內(nèi)容,卻不至于有這么大的差距吧?
那我現(xiàn)在看到的安常在又是誰?鬼么?還是和辛姨她們一樣是假扮的?辛姨她們,又是什么時候開始被人替換?我并沒有看到她們?nèi)旧瞎砘膬?nèi)容。還有哥哥……這段視頻的內(nèi)容與他無關(guān),但我隱約覺得與他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
我有一個猜測,那時候我可能還沒失憶,后來受到了一個極大的打擊才失憶的。這個視頻只想告訴我一件事:安常在不是一般的可疑。
我又走進辛姨的房間,把她的床和被子都翻過一遍,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倒是天花板上,有了些蜘蛛網(wǎng)。
我便從外面拿了長掃帚進來掃,想著一段時間內(nèi)這里不會住人了,不免有些惆悵。
然而這一打掃,我便發(fā)現(xiàn)辛姨房間的頂部竟比外面大廳的矮上一大截!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原來,那個看不見的暗閣藏在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