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貍明顯在示警,它的叫聲急促焦急,但這一次,又是話到一半就無聲無息,仿佛嘴巴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我的頭皮忍不住一陣麻,因為聽到老狐貍的示警聲的時候,我明顯察覺到,它的聲音,是從角落里那只小碗中傳出的。
小碗小的只能伸進(jìn)去一個拳頭,我就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洞里黑漆漆的,我拿著一支從山刺手里搶來的洋鐵殼手電筒,光線全部集中到那只小碗上。
洞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也沒有別的東西,所以那只小碗就成了唯一值得懷疑的目標(biāo)。我說不清楚老狐貍的聲音怎么會從碗里傳出,但已經(jīng)來不及考慮那么多,握著手里的刀子,急速邁步跑到角落里。
小碗盛著半碗水,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碗里的水長著一層綠毛。光線直射上去,綠瑩瑩的水面蕩起一點一點的光點。
“陸家小爺!這是五仙觀的一碗燴!你快走啊……”
我感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來,距離這么近,不會聽錯,我真真切切聽到老狐貍的叫聲就是從碗里發(fā)出的。
“怎么回事!”我伏低身子,光線依舊照在綠瑩瑩的碗口上,這一瞬間,我驟然看到水面上浮動著老狐貍的影子。
碗里綠綠的水面如同一面生銹的鏡子,老狐貍的身軀好像被凝縮了一百倍,完完全全被收在拳頭大小的碗里。它在用力掙扎,但小碗宛如牢籠,拼了命也掙脫不了。
聽著老狐貍的叫聲,我陡然想起過去的一些耳聞。解放前橫行大山的五仙觀,有一門邪術(shù),俗稱一碗燴,也叫廣廈萬千入一碗。區(qū)區(qū)一個小碗,能把一座大房子給收進(jìn)去。這邪術(shù)肯定有虛假的成分,但也相當(dāng)玄奧,半真半假,外人看不出任何端倪。野山坡這里荒無人煙,而且五仙觀的名聲太臭,人神共憤,后來被剿滅了,這個小洞里,怎么會突然冒出五仙觀的邪法?
我不懂那么多,只記著老狐貍是我的伙伴,它的影子在小碗綠油油的水面中上下起伏,始終沖不出來。我知道這里肯定有危險,卻做不到見死不救,回頭朝洞外望了望,心一橫,抬腳就想把小碗踢翻。
拳頭大的小碗,沉重的如同一萬斤,腳尖觸到小碗的同一時間,我就覺得整條腿驟然一麻,一種魂魄將要被抽走的感覺油然而生。腳仿佛被小碗給黏住了,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擺不脫。
這一幕,詭異之極,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條腿慢慢被吸進(jìn)碗里,卻控制不了局面。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個身子都會和老狐貍一樣,被收入碗中。
命懸一線,我匆忙從懷里一個小小的布包中掏出一小撮血米。這不是尋常的血米,每一粒米上都有手刻的符箓,在米上刻符,一般人做不來,是陸家的太爺當(dāng)年親手刻出的,攏共只有一把,被用掉了大半,僅剩這么一丁點,是五叔留給我的保命法物。
刻了符箓的血米避退陰邪,一撮血米撒進(jìn)碗里,仿佛萬斤重的小碗頓時劇烈的晃動,綠油油的水面一圈一圈泛著波瀾。血米起作用了,我明顯感覺碗里的吸力變小,立即抓住機會,用力一掙,把陷入碗里的半條腿給拔了出來。
這條腿掙脫束縛,慣力讓身子一個踉蹌,重重撞到了洞壁上,腦袋嗡的一響,眼前一花,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小洞的洞口呼的閃進(jìn)來兩道人影。人影來的非???,而且洞又太小,回避的機會都沒有,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已經(jīng)逼到我臉前。
刺刀逼到眼前,我終于看清楚了,沖進(jìn)小洞的兩個都是男人,端刺刀逼著我的人大概四十來歲,臉色鐵青,頭發(fā)幾乎兩尺長,野人似的。他的面容很陰森,舉著刺刀,眼神兇的要死。
我看著這個人的時候,相當(dāng)吃驚。
當(dāng)時已經(jīng)解放一年,但這個人身上,竟然穿著一件臟的看不出顏色的日軍軍服。他腳上打著綁腿,手里的刺刀,是安在一支“三八式”步槍上的。
他不說話,就陰沉著臉,舉著刺刀對準(zhǔn)我。
這個人身后,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一身洗的發(fā)白的土布褂子,身上大包小包帶著亂七八糟一堆東西。這個人眼睛很小,五官皺皺巴巴的跟核桃一樣,下巴上長著一撮黑毛。
“小東西,看不出你還真有點本事,差點破了道爺?shù)囊煌霠Z。”一撮毛陰陰一笑,晃晃悠悠走到我身邊,上下打量我了一番。
“李!不要啰嗦,帶他回去,盤問清楚!”舉著刺刀的人開口說話了,他的口音生硬,這一開口,立即讓我極度震驚,也極度反感。
我萬萬沒有料到,在這茫茫的大山里,竟然還躲藏著一個余孽。
“是,是。”一撮毛聽見端刺刀的櫻花國人發(fā)話,馬上轉(zhuǎn)身賠著笑臉連連點頭,回過身時,臉色里卻帶著明顯的不耐,嘀咕了一句,隨手拔下一根頭發(fā),用這根頭發(fā)在我手臂間一纏。細(xì)細(xì)的發(fā)絲本來渾不經(jīng)力,但一撮毛的頭發(fā)堅韌的好像鐵絲,我暗中掙了掙,被捆的很結(jié)實,掙不開。
接著,一撮毛又彎腰拿起地上的小碗,托在手里,逼著我離開小洞。我不肯配合,但稍稍一反抗,刺刀就頂?shù)胶蟊成稀_@一下把我弄惱了,硬不肯走,回身瞪著那個櫻花國人。這些狗娘養(yǎng)的東西在中國橫行慣了,看見我不服,當(dāng)時就破口大罵,手上一用力,刀尖刺進(jìn)皮肉足有半寸深。
“算了算了,村上太君。”一撮毛一手托著碗,一手?jǐn)r住櫻花國人,道:“問話要緊,不管怎么說,先得把話問清楚是不是?”
一撮毛一攔,這個叫村上的櫻花國人悻悻罷手,隨手搗了我一槍托。
我就這樣被他們逼著走,大概有一里地左右,一撮毛讓我拐彎,又走了幾十步,一撮毛在一叢野草里翻了翻,掀起一塊擋板,擋板下面是一個黑乎乎的洞,架著一架木梯子。
“進(jìn)去!”村上用力推了推我,這時候,我就感覺到不妙了。這塊擋板下面的小洞,明顯是他和一撮毛藏身的地方,非常隱秘,兩個人既然把我?guī)У竭@兒,就是準(zhǔn)備問完話之后滅口的,以免他們的藏身地被泄露出去。
這一剎那間,我想了一百種脫身的辦法,可還沒想完,一撮毛的手一兜,在我身后一推,他的力氣用的巧妙,我腳下一滑,整個人堪堪落進(jìn)小洞,順著那架木梯子就滾了下去。
小洞的洞口雖然小,但里面的空間卻很寬敞,堆著很多東西,還有床鋪桌椅之類的日用品。一撮毛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又把我身上所有的物件全部搜了出來,一件一件慢慢的看,一邊看,一邊慢條斯理的問道:“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兒的?到野山坡來做什么?”
我不答話,一撮毛身邊的木村就端著槍一陣咆哮。一撮毛顯然對這個暴躁的櫻花國鬼子也很沒脾氣,嘆了口氣,道:“村上太君,現(xiàn)在嘛,不比過去了,做什么事還是隱蔽些為好,我好好問他話,他說了就是,你這樣大呼小叫的,萬一把路過的人引過來該怎么辦?”
“八嘎!”村上對一撮毛的話相當(dāng)不滿,瞪著眼睛要發(fā)火,但一撮毛說的畢竟有道理,村上抖抖身子,硬把火氣壓了下去。
“境遇不同了,別說八嘎,就算九嘎十嘎又能怎么樣?”一撮毛又嘀咕了兩句,接著問我道:“小東西,你老實點,就少吃苦頭,我也不為難你,好好回話,問完就放你回家。”
“我是方家峪的!走親戚!從這路過!”我一肚子火,說話也沒什么好氣,只不過想著要脫身,才開口跟他周旋。
“走親戚的?說的輕巧。”一撮毛翻看我身上的物件,咧嘴道:“小老弟,我行走江湖闖蕩太行的時候,你還在娘肚子里,有什么話,老實說出來就是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老伙計,是個成精的狐皮子,方家峪的泥腿子,能驅(qū)使個狐仙當(dāng)伴當(dāng)?”
一撮毛眼光毒辣,一句話就把我堵的啞口無言。我飛快的思索著,想要編個什么理由,但平時不善于說謊,編瞎話很困難。
“說啊。”一撮毛低頭翻看東西,一下子就把那個從地洞指揮所里找到的鐵盒子給翻了出來,他的臉色驟然一變,捧著鐵盒子仔細(xì)一看,脫口問道:“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一撮毛失態(tài),旁邊的村上也端著刺刀來看,鐵盒子上面有一個標(biāo)簽,寫的是倭文,村上明顯認(rèn)識這些倭文,看了一眼,也頓時驚了,眼睛瞪的很大,嘰里呱啦的猛喊。
從村上和一撮毛的神情舉動中,我能看出,這個鐵盒子,果然是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說!不說就剮了你!”一撮毛一看見鐵盒子,再也沒有之前那種懶洋洋的神態(tài),整個人兇焰升騰,揪住我的衣領(lǐng)子,惡狠狠道:“這東西!是從哪兒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