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腳羊的生命很頑強(qiáng),被丟棄后一般都不會死。這是天注定的奇物,從小就知道借助一切外力去修行。修行這個事情,很玄奧,人會修行,那些山精野怪同樣也會。俗語說,人是萬物之靈,在修行上占了很大便宜,而山精野怪至少要苦修很多年,才能生出靈智,然后化形(也就是化成人形)。于修行一途,三腳羊和人是站在一條起跑線上的。三腳羊的命勢偏,但非常強(qiáng),天生就是鬼魂的克星,經(jīng)常出沒在墳場還有埋尸地,能噬魂驅(qū)鬼。
道家的一些野史中記載,三腳羊隨著年歲的增長,胸前那條前腿會慢慢的萎縮消失,年歲越大,前腿越短,如果活的年頭足夠長,道行足夠深,整條前腿將徹底無影無蹤,兩條后腿和人一樣直立行走,而且化出一半人形。
傳聞,化出一半人形的三腳羊,是半個“重陰身”,長生不死,可以往返于陰陽兩界。修到如此境界的三腳羊,就是陰神。之前在白云觀出現(xiàn)的白頭狐貍拜的陰神,很可能就是三腳羊所化。其它山精野怪,無論有多大的機(jī)緣造化,成仙得道,都不可能和三腳羊一樣修成陰神。
幼年時看過的關(guān)于三腳羊的傳聞,如今統(tǒng)統(tǒng)浮現(xiàn)在腦海里。凹坑里的三腳羊一動不動,看不出是死的還是活的。但轉(zhuǎn)念一想,指揮所里那臺老電話機(jī)發(fā)出的咩咩聲,和這只三腳羊不會沒有關(guān)系。
想到這兒,我一下子驚悚了,唰的站起身,難怪主通道里死了那么多人,卻察覺不到半點(diǎn)怨念,冤魂全都被三腳羊給吞噬殆盡。
凹坑里的三腳羊顯然不是陰神,前腿還在,但對付它,我半點(diǎn)把握都沒有。身后的四具腐尸被狗頭燈鎮(zhèn)著,不敢靠近,我躊躇再三,實(shí)在無法判斷凹坑里的三腳羊是死是活,它一動不動,身子都被裹在冰里,看上去像是沒有知覺了。然而老電話里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縈繞,那種怪異的叫聲不是三腳羊的,還會是誰的?
難道?。?!我心里猛然哆嗦了一下,猜測這個地方,是不是還有第二只三腳羊?
唰……
就在這個時候,凹坑里的三腳羊突然睜開了眼睛,上方的冰塊咔擦碎裂,三腳羊抬腿跳出凹坑,在我面前穩(wěn)穩(wěn)的站住。它只有三條腿,但站的和一座山一樣,羊頭高高昂起,好像是這片陰幽世界的王者。
咩咩……
三腳羊叫了兩聲,那聲音和在老電話里聽到的聲音一般無二,但此時此刻,它的叫聲里帶著一種戲謔和得意。我感覺渾身上下的皮不由自主的收緊了一圈,這只三腳羊距離陰神還遠(yuǎn)得很,可即便如此,它從凹坑里一出現(xiàn),就如同有一大團(tuán)凝結(jié)成冰的陰氣撲面而來。
嘩啦……
四具腐尸看到三腳羊出來,立即轉(zhuǎn)頭繞過狗頭燈,拖著脖子上的鐵索爬了過去。三腳羊抬抬前腿,低頭咬了一只尸死菇,慢慢的咀嚼,它氣定神閑,好像一切都已經(jīng)在它的掌控中。我意識到,自己逃不掉了,要么就以命相搏,要么就束手待斃,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條路走。
咩……
三腳羊慢慢吃掉尸死菇,三條腿以一種很奇特的姿勢邁動,朝我走過來。我不可能束手待斃,橫豎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不等三腳羊走近,我撿起地上的狗頭燈,連燈盞帶燈油一起丟過去,自己握著刀,飛快的跳到三腳羊身旁,一腳踢開正在地上蠕動的一具腐尸,用力朝羊身猛捅。
咔……
鋒利的刀尖像一道閃電,直刺過去,三腳羊連動都沒有動,扭頭看看我。這種東西不是人,可它的目光里,卻帶著強(qiáng)烈的情緒,它明顯對我有些蔑視。我不理會它的目光,一門心思的想先占據(jù)點(diǎn)主動。眼瞅著刀子將要刺到三腳羊身上的時候,一股陰冷的讓人根本無法承受的寒氣,順著刀尖唰的蔓延到了整條手臂上。
這是一陣極其懾人的陰氣,三腳羊吞噬怨念陰靈,身上聚集的陰氣浩如江海,趕尸人從小吃苦練功,就是為了抵御陰氣,像我這樣的體質(zhì),就算走到萬人冢里,也不會被凍的開不了口。但那么濃重的陰氣完全凝聚成一個點(diǎn),就讓人受不了了。比如說一百斤的力道,撞擊在人身上,如果這人身強(qiáng)力壯,尚能承受,可是一百斤的力道聚集到一根針上面,鐵皮也得被刺破。
我就感覺手臂先是一麻,緊跟著就木了,肉眼甚至能夠看見至寒的陰氣把皮肉乃至血液都凍結(jié)起來,胳膊上結(jié)出一層閃著藍(lán)光的冰,血肉通透了,連肉里的根根血管,都透射的清清楚楚。
當(dāng)啷……
手里的刀子應(yīng)聲落地,陰氣蔓延的速度極快,從胳膊滲到半截身軀里,一瞬間就能把人凍成一大塊冰坨。我心里暗暗叫苦,胳膊完全木了,等兩條腿也被陰氣凍住的時候,就是萬劫不復(fù)的死期。
然而,腦子里的這個念頭還沒轉(zhuǎn)完,急速蔓延的陰氣在胸口處猛然一頓,好像被攔住了,再也無法延伸半寸。盡管胳膊脖子連同肩膀都結(jié)出了冰花,可心窩的熱氣還在,我絕對不是三腳羊的對手,實(shí)力差的太遠(yuǎn),拼命也沒有用,所以陰氣被阻住的同時,我轉(zhuǎn)身就跑,只跑了兩步,一陣鐵索抖動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嘩啦纏住腳踝,整個人又被拖了回去。
我不肯就這么死掉,翻過身抬腿用力蹬過去,三腳羊扭扭身子避開這一腿。情急之下,用力過猛,一腳踹出去之后,身體失衡,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在地上打了個滾,腦袋砰的摔到三腳羊面前。身體本來就凍的生硬,這一下又摔的很重,腦袋嗡的一響,眼前冒出無數(shù)金星,差點(diǎn)暈過去。
咩……
三腳羊叫了一聲,低下頭,嘴巴離我的腦袋最多三寸遠(yuǎn)。我雖然被摔暈了,但反抗的意識還在,看著羊嘴幾乎要啃到腦袋上了,頓時心急如焚,想要支撐著爬起來,可是被凍得結(jié)冰的手臂壓根不聽使喚。
呼……
三腳羊朝我的額頭哈了一口氣,哈氣冷到極點(diǎn),好像一股輕飄飄的白煙,我就感覺一根尖利的針猛然從額頭刺進(jìn)頭骨,整顆腦袋仿佛要裂開了似的,疼的要死要活。劇痛再加上恐慌,我猛的大喊了一聲,騰身跳了起來。
這一下跳的很高,眼前一陣眩暈,意識仿佛昏迷了短短一剎那。一剎那后,腦子好像清楚了,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還未落地,本來以為這一次又要掉下去摔個半死,但與此同時,我又覺得一百多斤的身軀仿佛一朵飄忽的云,在離地一丈高的地方晃來晃去。
略一低頭,我就懵了,因?yàn)槲铱匆娮约旱纳碥|,一動不動的平趴在下方的地面上。那只三腳羊歪著頭,目光里的得意已經(jīng)溢出了眼眶。
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身軀???
我來不及驚慌,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我徹底被這個念頭給嚇住了。
地面上的自己的身軀,絕對不是幻覺,之所以能看到這些,是因?yàn)槲业幕昶请x竅了。
陸家信奉道門,道家理論,認(rèn)為一個完整的人是由魂魄和肉身融合而成的。但魂魄和肉身并非一個整體,魂魄主宰肉身,肉身只是暫時的廬舍。正因?yàn)檫@樣,道家修行中,才會有出竅夜游之說。
我從來沒有練過道家出竅的法門,我的魂魄,是被三腳羊硬逼出來的。這種東西善于吞噬陰靈魂魄,尤其是我這種沒有任何經(jīng)驗(yàn)的人,魂魄被逼離開肉身,能勉強(qiáng)保持不散已經(jīng)是萬幸,更不要說反擊。
這只三腳羊,要吞我的魂。
我沒辦法逃走,局面完全被三腳羊掌控了。它仰著頭,看著我的魂魄在上方雜亂又無助的扭動,羊嘴開合之間,一股莫名的引力在周圍浮動,我的魂魄像是一縷煙,不由自主的想要鉆到三腳羊的羊嘴里。
這次可能是死定了!
我無法反抗,也沒有反抗的機(jī)會,我簡直不敢想象魂魄被三腳羊吞噬之后會是什么后果。肉身沒有魂魄,就是一堆死肉,難道我的魂被吞了,肉身也要和那幾具腐尸一樣,被種上尸死菇,供三腳羊食用?
我萬般無奈,又萬般不甘,卻無力改變死局。三腳羊的羊嘴越長越大,脖子越伸越長,只要眨眨眼睛的功夫,我的魂魄就會被它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