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剝皮廟

帷帳后面的墻根兒處，直挺挺站著十幾個(gè)人，一個(gè)挨著一個(gè)，耷拉著腦袋，死氣沉沉，如果普通人看到這些，肯定馬上慌神了，但我瞟了兩眼，隨即就分辨出，這不是人，是十幾個(gè)木架子，架子外面裹了一張人皮，皮子里塞了稻草。

這些東西本是嚇不住我的，陸家做陰活，要接觸很多陰物，上溯多少年，陸家先輩趕尸的時(shí)候，還穿過人皮坎肩。但一看到帷帳后面塞了稻草的人皮，立即讓我回想起一個(gè)流傳在大山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傳說：剝皮廟。

山里人相信神靈，相信因果報(bào)應(yīng)，老話總說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有些上了年紀(jì)的老山民，總是告誡后輩，山神爺掌管山里的一切，壞事做多了的人，會(huì)受山神爺?shù)膽土P。

因果報(bào)應(yīng)這回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暫且不論，但過去總是聽人說，村子里的惡霸，或是山匪，惡事做了一籮筐，連山神爺都看不下去了，收了他們的魂，剝了他們的皮，把殘尸丟在村子附近，以此警告后人。

傳說，山神爺剝惡人皮的地方，是剝皮廟，神靈的懲罰很殘酷，也很徹底，剝了人皮不算，還要把剝下來的人皮填上稻草，把拘來的惡人魂魄填進(jìn)去，放在剝皮廟里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這種傳說很駭人，再加上剝皮之后剩下的血淋淋的殘尸，知道剝皮廟傳聞的人，就算原本有點(diǎn)小偷小摸的念頭，也立即老實(shí)了。

剝皮廟的傳說流傳了許多年，從古至今也未斷絕過，元末明初，明軍北伐，路過太行山區(qū)的時(shí)候聽聞過這個(gè)傳說，北伐成功之后，徐達(dá)覲見朱元璋，把一路見聞講給他聽。朱元璋對剝皮廟的傳聞很感興趣，從中得到啟發(fā)，正因?yàn)槿绱?，明朝建立之后，各地的官衙里面，都有一個(gè)土地祠，土地祠不供土地，專門用來剝貪官的皮，剝完皮，塞進(jìn)稻草，掛到衙門里面震懾接任的官兒，所謂的剝皮萱草，由此而來。

剝皮廟的傳說在大山里盛行了那么多年，大半人都覺得那的確是山神顯靈，但只有五叔這樣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走山人才明白，事情并非如此。過去閑聊的時(shí)候，五叔說過，剝皮廟肯定存在，只不過跟山神沒有關(guān)系，剝皮廟，很可能是山里的“陰仙”修道的地方。

山里人習(xí)慣把那些諸如狐貍灰獾長蟲之類的野怪統(tǒng)稱為“仙家”，但同是山精，修煉的方式卻不一樣。有些野物走的是歪路，用血食供奉陰神，以此修道，這種野物，就是陰仙。歪路比正途來的要快，同樣的時(shí)間，別的山精還沒開竅，拜陰神的陰仙已經(jīng)通靈。不過陰仙修一輩子，只能學(xué)說人話，卻化不出人形。

看到木架子上這些人皮，我就知道這是供奉，而那只白毛老狐貍，很可能就是一個(gè)走偏路的陰仙。

我四處看了看，心里很沒底，功夫畢竟還不到家，沒有對付白毛老狐貍的絕對把握。可這只白毛狐貍提點(diǎn)小白龍，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一時(shí)間進(jìn)退維谷，左右為難。

地下的密室總共就這么大，除了一面帷帳，還有那些供奉陰神的祭品，空無一物，白毛狐貍跳下來之后就不見了，蹤影全無。我在明處，它在暗處，形勢對我不利。我咬咬牙，只能暫時(shí)隱忍，爬上去之后慢慢的想辦法對付它。

想到這兒，我抬腳就走，打算找條能爬回去的路。但是一只腳還沒完全抬起來，下頭的地面驟然一軟，夯土和稀面糊似的，一條腿噗的就陷了下去。

不等我把陷下去的腿給拔出來，就覺得腳踝被什么東西給扯住了，拉扯的力道非常大，三下五除二，直接把我整個(gè)人都拉了下去。

這一次又陷空了兩三丈，身子啪的摔到一灘腥臭的泥里。松明子落到一邊兒，火苗被熄滅了一半，忽明忽暗。血腥味濃的刺鼻，我不顧一切的翻身爬起來，卻還是不見白頭狐貍的蹤影。在明滅的火光中，我看到這是一個(gè)很小的地洞，腳下的泥是黑紅色的，惡臭撲鼻。

我憋著一股氣，要跟白頭狐貍斗一斗，可三番兩次都不見它的影子，心里又是急躁又是忐忑，緊走了兩步，想先靠著墻壁，以免背后受敵。

我舉著火把，腦子里那根弦繃的好像弓弦，從左到右慢慢掃視著。我聽不到任何聲音，白頭狐貍一跳進(jìn)來仿佛就消失了，連影子也看不到。這讓我心里很不踏實(shí)，全神貫注的尋找。

“別躲了，出來！”我一邊掃視，一邊給自己壯膽，現(xiàn)下這種局面是最讓人難心的，明知道敵人就在附近，卻捉摸不到對方的行蹤，而自己就像一個(gè)靶子，隨時(shí)隨地都會(huì)遭受突如其來的攻擊。

我的聲音在小洞下面的空間里嗡嗡的回蕩，除此之外，再?zèng)]有別的聲響。漸漸的，我有些熬不住了，感覺自己真的無法應(yīng)付這種局面，視線馬上轉(zhuǎn)移到空間的四壁上，看看有沒有徒手可以攀爬上去的條件。

啪嗒……啪嗒……

驟然間，我感覺有水滴一樣的東西滴落在頭發(fā)上，那感覺很清晰，我心里一驚，猛的回過頭，身后空蕩蕩的，抬手一模，頭發(fā)已經(jīng)被滴濕了，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借著火把的光，我看看手指尖上殘存的水漬。水漬黃黃的，帶著一股讓我感覺很熟悉的臭味。

尸水！

我們趕尸接觸最多的就是尸體，對這東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看指尖上的殘存液體，我就認(rèn)出這是尸水，是尸體腐爛后產(chǎn)生的東西，黃拉拉的，很惡心人。

啪嗒……啪嗒……

頭頂?shù)氖€在滴滴拉拉的滴落，這一次陷落下來，我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四周，壓根就沒有在意頭頂?shù)那闆r，此刻不由自主的抬起頭，身上的雞皮疙瘩唰的冒出一層。

我看見距離頭頂不到兩尺的地方，頭下腳上倒掉著幾具死尸，死尸已經(jīng)被剝了皮，臉皮也沒了，眼球耷拉在眼眶外頭。幾具死尸鐘擺一樣左右輕輕晃動(dòng)，無聲無息，越看越滲人。那么多尸體懸在頭上不停的晃動(dòng)，帶給人極大的心理壓力，連我這種長在趕尸世家的人都無法淡定了，我一邊看，一邊慢慢的后退。腳步一動(dòng)，就感覺有一塊東西精準(zhǔn)的掉落在脖子里，啪的粘在皮肉上。

此時(shí)此刻，我就像一只驚弓之鳥，條件反射似的把脖子上的東西給抓了下來。入手一團(tuán)粘液，還有濃重的尸臭?；鸸庖徽?，我看見自己手心里抓著一顆已經(jīng)腐爛的眼球，再抬頭看看，正頭頂上那個(gè)吊死鬼低垂著頭顱，一只眼眶黑洞洞的，好像正在死死的注視我。

我的心突突亂跳，一把甩掉手里的眼珠子，噌的退到墻根，后背緊緊貼著墻。退到死角里，四周的視野更開闊了一些，上方幾具沒有皮的尸首，依然輕輕的擺動(dòng)?；鸸庹丈?，前方的墻壁上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影子。

心里恨的要死，可是沒有半點(diǎn)頭緒，實(shí)在抓不住那只白頭老狐貍，對手蹤影全無，就算我想拼命也沒有機(jī)會(huì)，簡短的思考了一下，我還是打算先退走，退到較為安全的地方再說。

“別走……”

就在我的手剛剛觸碰到墻壁上時(shí)，一道蚊子哼哼般的聲響從頭上傳了下來，聲音很低，但我能聽得出，那是人的聲音，而且好像是一個(gè)垂死的人所發(fā)出的。

“誰！”我注目望去，上面好幾具懸空的尸體，匆忙之下，很難判斷聲音到底是從何處傳來的。

“我死的好冤，好苦……”那聲音幽幽怨怨的，充滿了苦愁和不甘。

“你被那只老狐貍誘過來的？”我就覺得這里的吊死鬼都是白頭狐貍給坑死的，接著那聲音就開始追問。

“我就在白云觀歇歇腳……這就死了……家里還有娘，還有孩子……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白頭狐貍躲在哪兒！？”我有家傳的手藝，不怕尸首作祟，心里暗暗的冷笑，死掉的尸首絕對不可能開口說話，我之前已經(jīng)吃過一次虧，不可能不長記性。我猜測是白頭狐貍在搞怪，當(dāng)時(shí)也不拆穿，繼續(xù)裝著跟吊死鬼交談。

“它順著那邊跑了……”幽幽的聲音仍然蚊子一般的哼哼著：“好心人……把我放下來，找塊地埋了吧……我住在歪脖樹，要是得空，勞煩跟我家里的老娘說一聲，她兒，回不去了……”

幽怨的聲音像是哭訴，聲音凄慘，聽的人心都要碎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這個(gè)時(shí)候絕對不能松懈，更不能心軟。

“你吊在什么地方？我看不到你。”我佯裝沒有察覺，在尸體間里左右尋找。

“在這兒……”

呼……

一具尸體驟然晃動(dòng)的猛烈起來，前后搖擺，好像要引起我的注意。我應(yīng)了一聲，暗中做好了準(zhǔn)備，一步一步的朝對方走過去。

“等著，我這就把你放下來。”我暗暗握住刀，只要找到那只老狐貍，絕對不會(huì)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