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白云觀?”瘦子一聽就馬上搖頭,那表情很夸張:“小哥!不行!不行??!白云觀有神仙,那是我們親眼所見的,硬闖進(jìn)去,道爺會怪罪……”
我不想跟瘦子廢話,再加上一腦子都是未解的謎題,直接晃動手里的刀,瘦子一見刀就蔫了,灰溜溜的不敢再多嘴。瘦子太賊,盡管體力不如我,可我怕半路出岔子,替他稍稍包了包左臂上的傷,然后綁著他的手,從這兒動身上路。臨上路前,我再次提醒瘦子,如果不老實,刀子是不認(rèn)人的。
從這里到白云觀,曲里拐彎七八十里山路,其中有一段非常難走,而且得繞過西梁溝,瘦子的身體確實虛,走一段就必須休息休息。我們動身的時候是后半夜,整整一天啥都沒干,全在路上奔波。從天亮又走到日落,白云觀才遙遙在望。
“小哥,說真的。”瘦子望著漸漸隱沒在落日余輝中的破敗道觀,勸我道:“年輕氣盛不頂用啊,這山里頭的事兒,誰都不敢打包票的,天都黑了,白云觀的道爺要睡覺,半路把他吵醒,是不是……”
“走!”我直接在他背后踹了一腳,我相信,白云觀可能真的是一座帶著妖異邪氣的地方,但我不相信三清顯圣這回事。面前這個疑問出自白云觀,只有到這兒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我推著瘦子繼續(xù)走,白云觀出現(xiàn)在視野里,但這中間的路途崎嶇坎坷,瘦子明顯在拖延時間,被我硬逼著走到白云觀附近,前后又耗費(fèi)了個把鐘頭時間,等真正站在白云觀跟前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小哥,你看這個……”瘦子望著黑咕隆咚的白云觀,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老老實實帶路了,你有什么事找道爺,自己進(jìn)去成么?”
我原本就沒打算讓瘦子進(jìn)三清殿,前后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有一顆老松,已經(jīng)半枯了,我把瘦子推進(jìn)去,然后牢牢的捆在樹上。
破落的白云觀規(guī)模其實很小,正院中的三清殿和老宅的正屋差不多大。我其實心里也有畏懼,可是不冒這個險,就無法得知真相。在三清殿門外躊躇的徘徊了片刻,心里一橫,緊緊腰帶,慢慢伸出手,推開虛掩的殿門。
殿門爛的千瘡百孔,伸手一推,發(fā)出吱呀的輕響,那聲音輕卻刺耳,好像兩根爛骨頭擠在一起碰撞摩擦,聽的人壓根子發(fā)癢。我手里拿著火把,推開門之后,先抬手朝里照了照?;鸢训墓鉄o法把整個三清殿都照亮,我看到了供奉三清的神壇,隱隱約約還看到了矗立在神壇上的三清像。
不由自主的,我捏了捏腰里掛著的袋子,這是我們趕尸時所用的家伙,此時此刻,唯一能依賴的,只有這些物件了。
我的先天感應(yīng)其實是很敏銳的,但在殿門口站了最少幾分鐘,卻絲毫感應(yīng)不出什么異樣來,表面上看,這就是個破敗已久的道觀,沒半點蹊蹺。寧和的氣息讓我的情緒放松了那么一點,暗中吸了口氣,抬起一條腿,輕輕邁進(jìn)了三清殿。
滿鼻子都是腐陳的氣息,三清殿里的擺設(shè)都沒有了,只剩下神壇下頭幾個已經(jīng)爛掉的蒲團(tuán)。隨著距離的拉近,三清像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清晰的視野中。
吱呀……哐當(dāng)……
我前腳剛剛跨進(jìn)三清殿,身后那扇破門猛然一動,周圍沒有一絲風(fēng),但破門卻像是被推了一下,哐當(dāng)一聲,緊緊關(guān)閉了。
我一下回過頭,身后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但殿門卻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瘦子沒有撒謊,這個白云觀,果然有邪氣。我密切的注視著周圍最細(xì)微的變化,同時飛快的思考,是該繼續(xù)逗留,還是先破窗而出,保證安全。
呼……
我的腦子轉(zhuǎn)的很快,卻跟不上事態(tài)的變化,殿門緊閉的一剎那間,黑燈瞎火的三清殿里突然啪嗒啪嗒亮起了一溜兒燈火光。燈火光沿著墻根接連亮起,那么多燈一起亮起來,但殿內(nèi)的光線卻好像更加昏沉,朦朦朧朧的一片。
我的神經(jīng)頓時被某種突如其來的氣息刺激了,沒進(jìn)殿之前,氣氛還算寧靜,但這個時候,整個三清殿充斥著森森的詭氣,心口就像被扣了一口大鐵鍋,沉沉的喘不過氣。
轟……
墻根的一串燈光全部亮起之后,神壇邊兒一口巨大的土缸轟隆冒起一團(tuán)幽藍(lán)的火苗。這種大缸是道觀里的長明燈,加滿燈油以后能連著燃燒一年不滅,但白云觀破落了這么久,燈油估計早已經(jīng)干涸,可是卻炸雷般的重新燃起。
長明燈的火光不斷的變幻,赤橙黃綠,跳躍的火光把神壇上的三清像映照的更加清楚,三尊三清像,其中兩尊已經(jīng)殘缺不全,只剩下太清道祖的寶像,油光發(fā)亮,完好無損,在不斷變幻的燈光的照射下,道祖像折射著一層淡淡的熒光,玉潤光滑,那樣子,好像要活過來。
“誰!不要裝神弄鬼!”我死死盯著道祖像,后退了半步,做好了迎敵的準(zhǔn)備。
沒有人應(yīng)我的話,但三清殿里猛然回想起一陣很怪異的聲音,聲音隆隆,好像一串悶雷,又好像一個龐然大物在急促的呼吸,總之聽著就讓人心里發(fā)毛。聲音四面八方,一下子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我不敢有半點松懈,眼睛盯著道祖像,感官唰的鋪開了,側(cè)耳傾聽。
“出來!”我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大喊了一聲。
三清殿里的怪音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甚了,亂七八糟的聲響壓住我的喊聲,在耳邊不停的滾動。我感覺自己頓時陷入了被動的局面里,對方是誰,藏在什么地方,我一無所知,敵暗我明,形勢相當(dāng)不利。
我的目光不敢亂掃,只能憑感覺去刺探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驟然間,我感覺右邊昏沉的光線里,有影子飛快的閃了過去,但是等目光真正移動過去的時候,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我這邊兒一轉(zhuǎn)身,身后好像呼的又飄過一條飄渺的影子,等我轉(zhuǎn)過頭,依然看不見究竟是什么東西飄過去了,三番五次下來,腦子微微有點發(fā)暈。
這樣肯定不行,我暗中琢磨著,如果始終是這種局面,那我一直都會被牽制,甚至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思前想后,我摘下了戴在手上的獸首扳指。瘦子說的很明白,小白龍這伙山刺之所以對我下手,完全是因為白云觀的“神仙”誘導(dǎo)的,無論是誰在白云觀裝神弄鬼,但他的目標(biāo)很明確,就是這個獸首扳指。
“你想要這個東西,是不是?”我的身子一下穩(wěn)住了,穩(wěn)穩(wěn)的站在原地,抬手捏著獸首扳指,高高舉過頭頂,放聲說道:“扳指在我手上,想要的話,自己出來拿!”
我亮出獸首扳指的時候,三清殿里的怪音潮水一般的退去了,但我全神貫注,在怪音退去的同時,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呼哧呼哧的聲音,那聲音像是一個害了重病的人有氣無力的喘息,又好像破了洞的風(fēng)箱被呼呼的拉動。
我的神經(jīng)一直繃的很緊,這聲音一傳出來,我馬上察覺到,呼哧呼哧的聲音,是從神壇上那尊太清道祖像上傳出的!
一分辨到聲音的來源,眼睛馬上跟著望過去,這一眼看去,頭皮就麻了。神壇上的太清道祖像,被一圈昏沉的火光包圍著,在我循聲望去的時候,驟然間就看到道祖像好像睜開了眼睛。
泥塑的道祖神像,本是一塊泥坯,可是在此時似乎擁有了生命,仿佛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小……小娃子,膽子不小……”
我聽到了一道陌生又沉重的聲音,我看的很仔細(xì),絕對沒錯,道祖像說話了。我的心猛然一抽,三清,難道真的顯圣了?
那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卻足以讓人聽清楚,就和瘦子說的一樣,這種怪事一千年也難出一次,任誰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緊緊捏著獸首扳指,下意識的朝后退了退,盯著神壇上的道祖像,連眼睛都不敢眨。
“小娃子,扳指給我…….”道祖像的聲音繼續(xù)在四周回蕩:“給我扳指,恕你無罪,否則,萬劫不復(fù)……”
再次聽到這陣聲音,好像離我更近了一步,聽的也更詳盡了一些。聲音含含糊糊,就好像有人把腦袋埋在大水缸里發(fā)出的甕聲甕氣的言語,但道祖像第二次說的話讓我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咬著牙冷笑了一聲。我們石嘴溝的子弟經(jīng)常閱讀道家典籍,對道教典故有所了解。道家的三清,是開創(chuàng)宇宙世界的圣人,莫說白云觀的三清是否真的顯圣,就算顯圣,也不會如此恐嚇一個凡俗人。
我還不知道白云觀三清的真正底細(xì),但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三清顯圣。對方只不過是看到我拿出獸首扳指,才猛然現(xiàn)身出聲的。陸家所敬的,只有救世的神,從來不怕禍害人的妖魔鬼怪。
“想要這個東西?”我故意把獸首扳指舉的更高,盯著三清像:“自己下來拿。”
“你好大的膽子……褻瀆神明,萬死難贖其罪……”
這句話剛剛說完,平靜的三清殿里不知道從何處蕩起一陣風(fēng),風(fēng)打著轉(zhuǎn)的在四周回旋,墻根那一溜兒燈火被吹的左右搖曳,氣氛頓時陰森,火光一晃,陰暗的角落里仿佛到處都是扭來扭去的影子。
然而越是這樣,反倒越讓我心里踏實了一些,不是神明顯圣,只不過有人裝神弄鬼。對方意圖獸首扳指,我就有機(jī)會拆穿他的真面目。
“下來,下來自己拿。”我捏著獸首扳指,一點一點的挪動腳步,朝神壇走過去。走了有好幾步,神壇上的三清像依然不動。
嗖……
當(dāng)我走到神壇下面幾個已經(jīng)爛掉的破蒲團(tuán)跟前時,正頭頂驟然傳出一串噼噼啪啪的輕響,灰塵噗噗的掉落,我這邊剛剛抬起頭,就看見巨大的房梁上,一下子垂下兩條吊在梁上的影子。
兩條影子猛然一看,隱隱約約好像兩個被人操作的皮影兒,但轉(zhuǎn)眼再看,卻又仿佛是兩只吊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