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幺叔發(fā)的,而且他怎么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搞不好他被人抓了,手機落人手里,這會兒人正給我發(fā)詐騙短信呢。
我想著會不會跟剛才那女的有關,回過神來,那玉玦的價格已經飆升到十二萬了。我問胖倌怎么回事。胖倌指了指高臺下那四個彪形大漢,示意我別說那么大聲,又指向人群中一條消瘦的身影,抿著嘴豎了豎拇指,一副佩服到不行的表情。
我注意到那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瘦弱男子,年紀看著不大,最多高我一兩歲,穿了件黑色襯衣,衣領立起擋住了半邊臉,看不清全貌。似乎只要人出價,他就立馬跟著舉牌。
抬價吧?我當時想,應該是個托兒。正想著,后背突然被米又捅了一下。
我看向她。她揚了揚下巴,示意我看高臺上。
我看到那半禿男子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樣,從方桌后站了起來,手里握著金槌,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那競價的年輕男子,臉上的表情很復雜,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憤怒。
那玉玦已經競到十三萬五的價了,底下似乎不再有人加價,只等半禿男子一錘定音,那雕著碧玉飛龍的玉玦就歸年輕男子所有了??赡前攵d男子卻猶豫了很久,遲遲沒有落槌。
他到底在怕什么?我心想。
當時氣氛有些緊張。我看到臺下那四名壯漢臉上也有些繃不住,殺氣騰騰地看向那年輕男子。那年輕男子卻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佯裝沒看見。
半禿男子臉上肌肉抖了抖,終于落槌。那年輕男子吹了聲口哨,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開門出去了。奇怪的是,盡管門邊站了兩個穿黑背心的壯漢,但沒人攔他。
半禿男子尷尬地笑笑,趕緊招手,讓司儀小姐拿上第二件拍品。穿著旗袍的司儀又盈盈款款地往高臺上走,我的注意力立馬被臺上的拍品吸引過來。
第二件拍品賣相明顯沒有第一件好,是一截形狀丑陋的黑褐色木頭,而且塊頭不小。我看不出這其貌不揚的木頭有啥稀奇,看了眼胖倌,他也一副見鬼了的表情看著我。我回頭想問米又,卻發(fā)現(xiàn)她兩眼放光,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眉頭一皺,用眼神問她怎么回事。
米又湊到我耳邊,用蚊蚋般的聲音告訴我:是海南沉香,有些年份,是好東西。
好東西?我又看了眼那其貌不揚的黑色木頭,暗忖這玩意兒到底跟救我幺叔有啥關系。高臺上那半禿男子已經恢復鎮(zhèn)定,又冷冷地舉起了標價牌。
底下突地又起了陣不小的騷動。我一看價格,心里也跟著苦笑——
這些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這看似尋常的沉香木,底價居然要十萬塊錢!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相互看了看,沒有人舉牌,似乎都在觀望。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們這加價是怎么個加法,上輪拍品的底價和競拍價之間毫無參考價值。這要萬一我只多加一塊錢,保不齊那些壯漢以為我調戲他們,將我們就地正法。
照理說拍品賣不出去,拍賣人應該會很沮喪,可高臺上的禿子卻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實在搞不懂他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眼看底下沒人舉牌,禿子輕蔑地笑了笑,舉起手掌,伸開五根手指。過了一會兒,他拇指往手心一彎;再下一秒,他食指也跟著放下。
他在倒數(shù)!我突然反應過來。不管那短信消息是真是假,當時我都必須得做出決定。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就寫好價格,舉起了手里的牌子。這一下,不光周圍的競價者發(fā)出輕咦聲,連米又和胖倌也都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心說干嘛,偶爾裝下大爺你們也不至于這么計較吧。胖倌暗嘆了一聲,指了指標價牌上我寫的數(shù)字。我不明所以,轉過來一看,頓時就嚇傻了——
媽的老子居然在十一萬后面多加了個零!
我見高臺上所有人都盯著我看,連后面站著的旗袍司儀都目瞪口呆地朝我放電。那禿子看我的眼神很曖昧,實在說不清楚這里面摻雜了多少復雜的心情。
這樣的眼神,剛才那年輕男子拍下玉玦時我就見過。
我尷尬地撓頭笑了笑,指了指那一連串不規(guī)則圓形的最后一個,憑空畫了個叉,雙手合十沖臺上拜了拜。我想我這意思表達得那么清楚誠懇,那禿子應該不至于看不懂吧。
結果那禿子眼神在我身上游走了一遍,飄到我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在征詢某個人的意見,過了幾秒種,這才重回到我身上,冷臉搖了搖頭。他很勉強地落了錘,招招手,那旗袍司儀便盈盈款款地向我走來,嫵媚一笑,伸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推了把胖倌,示意他跟我過去。胖倌沖我擠眉弄眼地做鬼臉,豎了個大拇指,做了個牛逼的口型。我瞪了他一眼,和米又胖倌跟著那司儀從左手邊的鐵門出去。
門外是一條狹長逼仄的暗道,暗道兩邊幾乎每隔兩米就有個穿黑色背心的壯漢,背手站著,如同雕像般一動不動。我當時暗想,如果這不是個組織,而是家私人公司,那這背后的大老板顯然大有來頭——雖然我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我們這兒哪有這號人物。
司儀在前面停下,右側暗道墻上突然透出一道光,就見一穿戲服的青衣小生雙手捧著托盤,唯唯諾諾地遞到司儀手上,垂著頭退下。
我看了眼他離開的地方,原來剛才拍賣的密室有前后兩道門。競拍人競拍得手,從后門離開,拍品著人從前門送達。我不知道他們的用意,姑且當他們是為了保護拍品不受損吧。
那司儀托著拍品,原本笑臉相迎地候在一邊,卻突然柳眉微蹙,急急地側身閃避。跟著就看到先前那穿著黑襯衣的年輕男子笑嘻嘻地把玩著手上的一只楠木錦盒,大咧咧地沖出左側的另一道鐵門。他只瞄了我一眼,目光就停留在米又身上。
他沖米又笑了笑說,你好美女,我叫莊閑,打麻將的那個莊和閑。頓了頓,他又瞟了我一眼,依舊對米又說,你們還會見到我的,我保證。說著將木盒放進襯衣口袋,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過去了。
我問司儀那小子是誰。司儀看著那家伙的背影冷冷一笑說,這一帶有名的公子哥,賭王的兒子。他老子的家業(yè),遲早得敗在他手上。
賭王?我心里暗笑,敢情這還演上香港賭片了。
我們跟著司儀進屋。這是個狹窄的暗間,面積不到二十平米。屋里四角都站著穿黑背心的壯漢。正中一張辦公桌前,端坐著兩個帶著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埋頭忙碌著什么,乍一看以為是雙胞胎,細看發(fā)現(xiàn)不過是著裝打扮一致罷了。
這兩人全沒注意到我們進屋,一個在筆記本上啪啪地打字,另一個在認真翻查文件。他倆身后,是個躺在太師椅里差點找不到人的老頭,穿著藍底白紋唐裝,稀疏的白發(fā),姿態(tài)慵懶,自顧搖著折扇瞇眼小憩。之前領我們進來的女人靜靜地站在他身后,依舊帶著頭盔。
那司儀走到辦公桌前,將托盤放下,沖所有人點點頭,微笑著出去。那戴頭盔的女人輕輕喚了聲老爺子。那老頭驚得一下坐起,看到是我們,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我還當是誰呢,交錢去吧,東西拿走。說完就又躺了下去。
正在翻文件的男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問我現(xiàn)金還是刷卡。我想起短信里的內容,有些不太肯定地說,代付。那男子皺皺眉問,誰?我說,楊先武,鳳凰東路的楊先武。
那一瞬間,四周突然格外安靜,安靜得我都能聽到那男子喉嚨里吞唾沫的聲音。他身后那老頭呼地一下站起,沖我冷笑說,小朋友,你這是故意拿我老頭消遣呢?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看他們面色不善,心說這楊先武難不成是個欠債不還的奸商,而我們不幸成了他的炮灰?那幺叔這短信可真真兒太坑侄子了!
那老頭看我期期艾艾說不出話,眼神里已經透出殺機,冷臉指了指打字的西裝男子說,看來這小朋友也被人騙了,你跟他說說,這楊先武是什么人。
那西裝男子頭也不抬,依舊埋頭在筆記本上打字,不動聲色地說,鳳凰東路只有一個楊先武,就是森林派出所的所長。
我啊了一聲,那老頭已經拂袖轉身,低喝了聲做了。我心說媽的果然被人坑了,剛想喊米又他們奪門快逃,屋里的燈卻突然啪地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