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片漆黑,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我們走到離那私人旅館有些距離了,才擰開手電往修車鋪的方向走。那修車鋪白天看著離我們住的地兒不遠,可晚上看不見路,而且這樓房間的圓石小徑岔路很多,七拐八拐的,很容易迷路,我們轉(zhuǎn)了很久才走到那破樓前。
胖倌抬腳就要上去,我攔住了,低聲說先等等,找了個墻腳蹲下,觀察那兒的動靜。
米又問我今晚會看到那司機小哥說的鬼火和怪影嗎。
我笑笑說哪有什么鬼火怪影,我估計是什么人在這里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先前那些人和那個司機的朋友心虛,自我暗示,沒見著鬼之前,自己心里已經(jīng)有鬼了。
我猜想幺公給我地址前,應(yīng)該早就知道這兒發(fā)生過火災(zāi)的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即使這些人在這荒樓里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那也跟我要做的事有一定的關(guān)系。
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今晚那些人會不會出現(xiàn)。
這是個概率問題,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如果今晚他們不出現(xiàn),我們少不得明天還得繼續(xù)蹲守,雖然很被動,但是就像釣魚,只要足夠耐心,總能等到魚兒上鉤的時候。
幸運抑或不幸的是,我剛做好再來一晚的心理準備,黑乎乎的廢墟之上,果然點起了一盞不易察覺的煤油燈。那燈火隔著罩子,微微地跳躍搖曳,只能照亮一面斷墻。
胖倌打了個呼哨,我和米又貓腰跟在他身后,屏息凝神,輕輕地往火光的方向移步。
我們走到離那火光不到兩米的距離,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這時候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喊了聲什么人。我都沒來得及開口,黑暗里猛地躥出四五條身影,幾下就將我們撂倒在地。我雙手被反剪,臉貼著地面,看不清那些人的樣子。
我當時心想完了完了,踩著雷了,這兒多半是個窩藏點,我們要掛了。我感覺一只皮鞋猛力踩到我腦袋上,一個尖刻的聲音惡狠狠地問,說,修車還是走貨?
我沒看到胖倌和米又,不知道他們怎樣了,心里惶急,掙扎了兩下,肚子上立馬又挨了兩腳,疼得我眼淚直飆。我想著這兒原本是個修車鋪,說自己來修車肯定安全些,無知者無罪,他們放過我們也說不定,當下悶聲說修車,修車,我們車子在外頭,拋錨了,開不進來。
那只腳一用勁,踩得我更緊,冷冷地說,做了。
我當時不知道哪兒說錯了,慌得直喊別別別,各位且慢,我們啥都沒看到,就這樣死太憋屈了,你們好歹讓我知道我哪兒冒犯了各位,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踩著我的腳松開了,我聽見周圍一片嘲笑聲。一個穿背心的彪形大漢俯身湊到我面前說我們是做買賣的,明白了嗎。跟著往后招了招手。
我拔腿就想往外跑,兩個粗壯漢子前后把我攔住,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我心說這下真的完了,我可沒有徒手搏斗的經(jīng)驗。我們這兒戰(zhàn)斗力最強的胖子,眼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這次真的途窮末路了。
那兩人正要撲向我,黑暗里卻傳來一聲怒斥喊住手。是個女聲,但不是米又的。
先前那彪形大漢招招手,那兩人退了回去。
我聽見嘚嘚的腳步聲從黑暗中不緊不慢地傳來,跟著一個頭戴摩托車頭盔,穿著緊身背心,身材極好的女人走到那大漢跟前說,去,給人賠罪,這幾位是老板請來的貴客。
那彪形大漢愣了愣,努力擠出個微笑,走到我面前說,對不住對不住,我邢亞龍眼拙,沒認出幾位老板。跟著轉(zhuǎn)頭沖手下大罵還他媽愣著干嘛,趕緊放了,幾位老板要是少了根汗毛,你們都別想混了。
那女人走到我跟前,隔著頭盔看了我一眼,對邢亞龍說,帶他們下去,老板要見他們。
胖倌和米又從黑暗里跑過來。胖倌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估計挨了不少拳,正罵罵咧咧地揉肩膀;米又嚇得滿臉煞白——不過還好,這些人似乎沒怎么刁難她。
我們跟著那些人往修車鋪深處走。我數(shù)了數(shù),包括那女的在內(nèi),對方一共七個人。所有人都穿著定制的黑色背心,胸口似乎有個統(tǒng)一的圖案,不過黑暗里看不清楚。
那女人和邢亞龍走在前頭,我們?nèi)齻€居中,其他人走在最后。邢亞龍給那女的打著煤油燈,一路點頭哈腰,全沒了剛才的神氣。走到一塊隆起的石板前,那女的湊到我耳邊低聲說,待會兒下去,不要出聲,別人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
我拼命點頭。她似乎笑了笑,命人將石板移開。我就看到一段幽深的臺階,直直地伸向漆黑的地下,仿佛沒有盡頭。那女的先下去,轉(zhuǎn)頭吩咐了邢亞龍一句。邢亞龍點點頭,笑著對我們說,你們注意點腳下,別踩滑了,進去后再開手電。
我們尾隨而下,臺階有些濕滑,也不知道哪來的水。我數(shù)了數(shù),臺階共有十三級,這暗道底下的密室應(yīng)該不矮。我們下到平地,我能聞到周圍一股潮濕的霉味。沒有人說話,只聽見眾人嘚嘚的腳步聲,悠遠深長,再清晰地傳回到耳朵里——這地下室竟然很空曠。
我們走了五六分鐘,陰暗壓抑的氣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那女的在前面叩叩地敲著什么,同時隔著墻和某個人竊竊私語,像是在對暗號,似乎黑暗中有道隱藏的暗門。果然沒多久,就聽見鐵門哐當聲響,黑暗中透出一條昏暗的光線。那女人側(cè)著身子,喊我們進去。
屋里光線很暗,但我們之前久在黑暗中行走,這點光亮還是足夠我看清屋里的情況了。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這兒是間只比外頭地下室稍小一些的密室,只在屋頂掛了只瓦數(shù)很低的白熾燈。屋里黑壓壓坐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所有人都靜默不語,聚精會神地看向白熾燈下支起的一座高臺。高臺上放著一只紅木方桌,一個腦袋半禿的中年男子閉著眼坐在桌后。
高臺和臺下空出了兩米寬的空地,四個穿著與之前襲擊我們的人同樣背心的壯碩漢子背手站在空地上,如同獵豹般一動不動,目光森冷得可怕。
見我們進來,只有幾個人稍稍側(cè)身看了一眼,目光就又回到高臺上。那帶我們進來的女人徑直跳上高臺,在半禿男子耳邊耳語了幾句。
那半禿男子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們,扔了支舉牌給那女的,然后指了指我。那女人嘴角一彎,跳下臺沖我走來。
那女的走到我們跟前,在我耳邊低聲說,看到想要的,就在牌上標價,別出聲,不然被請出去,我也保不了你們。說完把舉牌和筆遞給我,從人群一側(cè)推門走了出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合著我們莫名其妙到了個地下拍賣會,而我又莫名其妙成了一擲千金的土豪,還是個偽的。我看向胖倌米又,他倆點點頭,也不知道這算唆使呢還是默認。
我嘆了口氣,心想順其自然吧。這拍賣會移到地下,走的貨肯定都見不得光。要這么看的話,來這兒拍貨的,只怕都不是善類。想著我就有些緊張起來。
那高臺上的半禿男子清了清嗓子,手一招,不知道從哪走上來個身穿旗袍的艷麗女子,笑容款款地捧了只蓋著紅布的托盤走上臺去。半禿男子示意女子將紅布掀開。女子點點頭,輕輕褪去包著拍品的紅布,底下立刻起了陣不小的騷動。
托盤上是一只玲瓏剔透的龍紋玉玦。玉玦缺口處龍首與龍尾相接,龍首處有?;鸺t色的突起做龍眼,不知道是嵌的雞血玉還是原玉的一部分;龍身用雙線陰刻技法雕琢蟠曲的龍紋,形象生動。整對玉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瑕疵,玉面在燈光下反射著奪目的碧光。
我對玉器毫不了解,或者說,我對古玩收藏一竅不通。聽人說,古銅有價玉無價。淘到一塊上好的古玉,基本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而事實上,玉器市場水很深,真假難辨。真正做工精良的古玉器,基本都有價無市。淘貨者經(jīng)常買到假玉,對所謂的古玉器就漸漸起了戒心,玉器市場因此越做越小,財路也越來越窄。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拍賣人或者古董商是不愿接手古玉出售的。
反正在我的認識里,最牛逼的古玉,也就只有雙魚玉佩和傳國玉璽了。
半禿男子敲了敲金槌,底下慢慢安靜下來。半禿男子睥睨一笑,舉起了身邊的標價牌。人群又是一陣騷動。我看了下底價,心里跟著喊了句我操。
居然只有五千塊。
我當時心說難怪會那么大騷動,這不明擺著告訴大家我這是假的,我就是拿出來忽悠大家的,大家都別買嗎。合著這伙人拿這些大老板消遣呢!
我算了算,我和胖倌身上的現(xiàn)金加起來不超過四千塊錢,連卡里的錢一共三萬塊不到,別說是古玉器了,就是個明清時期的銅板都不見得能拍。反正也沒人逼迫我一定要拍,我樂得作壁上觀,看看有錢人都是怎樣視錢財如糞土的。
可惜如意算盤還沒美多久呢,我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幺叔發(fā)的短信。短信內(nèi)容很少,只有一句話:拍下下一件拍品,錢找鳳凰東路楊先武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