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象到,這只小野貓贏得昨晚的戰(zhàn)斗后,依偎在劉青家的懷里,凌晨偷了她的鑰匙,把菜窖的門鎖打開,又將鑰匙放回來。
今天早上,它準備下手了。
它趁著劉青家里只有蕊蕊一個人,叼走了她的一只玩具熊。蕊蕊特別排斥這只貓,嗚嗚咿咿拿著一只小棍子追出來,她追到墻角,卻沒注意前面菜窖的門被貓打開了,一腳踩空掉下去摔死,而那只一閃而過的小貓,則扒著井壁竄上來,一臉陰翳的看著蕊蕊的尸體冷笑。
平靜的六家村忽然被幾只外來的小野貓攪亂,農(nóng)村的女人本來就迷信,這幾天來,翠蓮家死一個,劉青家的死了一個,大家不約而同的把家里的怪事都歸咎于這幾只貓的身上。
迷信和謠言的泛濫,都是一發(fā)不可收拾的。甩臀嬸丟了個碗,她懷疑是貓干的;秀秀嫂撒尿泚到鞋尖,也懷疑是貓干的。
她們是被蒙在鼓里的無知者。
只有大頭我們知道野貍子的來歷,它們翻山越嶺從火葬場爬出來,甩也甩不掉。
女人們說,四只野貓代表四條人命,村里還要死人的。我更懷疑,四只小野貓,代表我們四個人。
蕊蕊是小孩子,沒有墳地,更談不上什么葬禮。
兩個木工用邊角料給蕊蕊打了一口小棺材,把她的尸體放進去,趁著劉青家的暈厥時機,我們把蕊蕊埋在了后山,嬰兒是不應(yīng)該有墳塋的,挖個坑埋了,上面壓幾塊大石頭,以免被山上的狼叼走。
大頭怕劉青家的想不開,干脆發(fā)動我們幾個男的,當場把摔死蕊蕊的菜窖給填埋了。
后事做完,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
女人們跟我們一夜沒睡,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那一只小野貓,它們似乎不知道人類的憤怒,表現(xiàn)的還是那么楚楚可愛。
但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這是表象。
上午,大頭要把這幾只野貓帶走。
甩臀嬸囑咐道:“大頭,你把它們?nèi)拥娇h里。”
“不,把它們裝在匣子里,放在高速公路口,讓過來過去的大車軋死它們,這樣一來它們也不會找我們報仇。”
“縣里不安全,太近了。送到市里!”
大頭把幾只野貓裝進一個紙箱子里,用膠帶纏繞好,裝進后備箱。
在我要上車的時候,大頭說:“今天上午,無論如何得讓翠蓮媽出殯,不然都臭了,十六抬的棺材,現(xiàn)在看來是湊不齊這么多人,算上張叔,你們六個老爺們將就著把事情辦了吧。”
大頭壓低聲音說:“我去一趟殯儀館,托幾個跑長途的朋友,把這幾只貓運到外省,我越來越感覺,這幾只東西不能輕易的殺掉。”
“你一個人去殯儀館沒事嗎?”
“青天白日能有什么危險,韓老板媳婦好像要回來,順便研究一下韓老板和柱子兄弟的后事。”
我點點頭,最近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上午出殯,這個葬禮早已經(jīng)超過了悲傷的行列,每個人的心里都如同墜上一塊石頭。
家屬只有翠蓮和一個親戚,女人們都在家里照顧劉青家的。
翠蓮象征性的嚎啕兩聲,被兩個科員攙著回家,我們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埋墳,把花圈一放紙人紙馬都點著了,連下跪的人都沒有,抽了幾根煙,各自離開。
翠蓮給木工和小工結(jié)了賬,他們連晚飯都沒吃,就躥了,誰也不想在這個怪村多呆一晚。
喧鬧的六家,一時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我們心不在焉的回家,又去看望了劉青家的,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大頭家里休息。
在我快睡著的時候,阿九躺了過來,側(cè)臉看著我。
“它們還會回來,永遠都殺不死!”
“你說的是貓嗎?”
“貓有九條命……”
我苦笑道:“你還叫阿九呢,你也有九條命?你想太多了,去那屋休息,我睡一會兒。”
阿九趴在我耳邊說:“我這幾天一直在觀察,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什么事?”我枕著胳膊看她。
“翠蓮媽的魂一直沒有回來,蕊蕊的魂也沒有回來。就算人死了,下面的陰差也會讓亡靈在人世間留戀幾天,可我絲毫沒有感覺到這股力量的存在。”
我警覺起來:“妹子你啥意思?”
“他們……他們沒有死,變成了貓。”
“瞎扯。”
阿九擰我的大腿,不樂意的說:“沒開玩笑,我猜六家中有四個人是死人,四個人變成四只小貓,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在村子里。”
“你是不是神經(jīng)錯亂了,村里死人是在撿貓之后發(fā)生的。”
“不對,其實蕊蕊和翠蓮媽早就死了,四只小貓只是她們的另一種存在方式,你等著瞧吧,六家還會死兩個人!其實不是死,只是離開。”
說完,阿九一出溜,躥下了地,一溜煙的跑了,張皇上在院里叫她去摘山梨。
我反復(fù)咂摸著阿九意味深長的這段話。
如果阿九說,那四只小野貓,代表我們四個外地人,這我已經(jīng)能接受??伤囊馑际钦f,六家有四個人早就死了,還以人的形態(tài)存在在世上,四只小野貓只是來帶走他們的軀體。
真要死人的話……那只剩下甩臀嬸家、佟姐家、秀秀嫂家。
秀秀家的監(jiān)控錄像我檢查過,佟姐是唯一沒有收養(yǎng)小貓的人,我把目標放在了甩臀嬸家。
甩臀嬸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鎮(zhèn)上讀小學,二兒子七歲多,名叫冬冬,是個野孩子,敢大白天自己往幾里地外的鎮(zhèn)上跑。那天我跟他媽發(fā)生事的時候,他就沒在家。
打開錄像。
一片漆黑,當然,這還是翠蓮媽死的那個晚上的錄像,所以甩臀嬸她們還是在佟姐家打麻將。
十點多,瘋孩子冬冬自己回家,打開燈,看電視,然后睡著。
隨后,這段錄像就定格在冬冬睡覺的場景,一整夜甩臀嬸都沒有回家。
我把手機音量調(diào)到最高,戴上耳機,視頻倒退到兩點鐘,隱約聽到村子里亂糟糟的一團,是女人們奔走相告翠蓮媽死的聲音。
這段視頻浪費了我三四個小時。
很奇怪,我已經(jīng)看了四部手機錄像,她們的麻將牌局結(jié)束于十一點半左右,秀秀嫂、劉青家的、翠蓮,都是十一點半回家睡覺。為什么單單甩臀嬸沒有回來?
我正要看最后一部手機也就是佟姐家的視頻時,張皇上和阿九摘梨子回來,吆喝我翠蓮叫我們一起去吃飯。
我隨身把自己的手機以及佟姐家錄像手機帶在身上,穿上外套去吃飯。
這頓飯分成兩撥,一撥人帶上飯菜去陪劉青家的,剩下我們幾個在翠蓮家吃。
吃完飯,翠蓮在桌子底下踩我腳一下,給我個眼神,想讓我今天晚上在她家睡,村里死了兩個人她也覺得慎得慌。當然那晚在恐懼之中我們折騰一晚,想必也有這方面的含義。她要是不提,我或許還好一點,我的那方面的能力確實要把人逼爆炸了。
如果我告訴翠蓮,跟她睡覺的我,很可能是一只野貍子,所以才這么猛,不知道她還敢不敢了。
幾人正在閑聊時,忽然聽到外面一聲驚呼。
六家太小了,這聲音來自于劉青家里,我們坐在炕頭就能聽見。
幾人面面相覷,愣了幾秒鐘。
“糟糕,又出事了!”張皇上跳下地,阿九跟上。
我還得抱著佟姐五歲多的兒子,跟頭流行的跑了出去。
那邊傳來打架罵人的聲音。
我回頭看了眼翠蓮:“是不是劉青回來了?”
翠蓮緊緊的抓著我的衣角,看左右沒人,低聲說:“有一件事我們都知道,就劉青家的不知道。”
我頭皮一炸,又是這個誰都知道你不知道的句式。
“什么事?”
“劉青其實很多年前就死了,在外面打工,從二十多層的樓上掉下來摔死的。但是我們怕劉青家的受不了,那時我們誰也沒去過南方,最后我和秀秀嫂一起去的。”
“啊!”
“秀秀嫂找她的大學同學打官司,從工程隊要回來五十萬撫恤金。我們把這些撫恤金存在銀行賬戶里面,按照逢年節(jié)假日給劉青家的存折自動轉(zhuǎn)賬。所以……”
我腦袋一懵:“所以劉青家的還以為丈夫在外面賺了大錢,日子過得紅火了?”
“你別告訴她,畢竟蕊蕊也剛走。這件事我們一直瞞著,平時說話的時候,假裝向她透漏,就說劉青在外面養(yǎng)女人并且成家了,這樣一來她就明白老公為啥總不回家,好在還有錢,她過得也心安理得……”
我不知道這些女人到底相互之間隱藏了多少秘密,但都是出于好心,卻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到了劉青家,劉青家的瑟瑟發(fā)抖的蹲在屋門口,其他幾個女的縮在她身后,張皇上拉著阿九四處警惕著什么。
“怎么了?”
劉青家的木訥抬起頭,人多了她的恐懼漸漸消失。
“蕊蕊回來了。”
翠蓮抓緊我胳膊,把嗓子眼里的一聲尖叫壓住。
“我們正在聊天,忽然聽見蕊蕊趴在窗臺上對我說,媽媽救我媽媽救我。”劉青家的泣不成聲。
佟姐接過話說:“我們以為劉青嫂子產(chǎn)生幻覺了,為了消除她的心悸,我們扶著她出來看窗臺,可是……你看!”
佟姐的手一指,我頓時嚇了一跳。
窗臺上放著三個花圈,這絕對不是翠蓮媽墳地里的,這花圈是為嬰兒量身定做的,花圈很小,比碗都小,顏色確實紅的,和蕊蕊墜井時穿得衣服一個顏色。
翠蓮驚恐的結(jié)巴道:“拿走,快拿走,這是誰送的!有往別人家里送花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