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叔叼著已經(jīng)有七八個年頭的煙袋,坐在村口皺眉,邊上圍了一圈人,誰也沒說話,女人家心不在焉的納著鞋底,男人們都嘆氣,唯獨小孩子沒心沒肺的鬧著。
“你們說這繡花鞋是咋出來的?”
有人忍不住發(fā)問。
大龍二龍兄弟也沒管家里的事兒,跟大家湊在一起,聽了這話,二龍說了句:“應(yīng)該不是她的吧?是不是誰家的娘們把鞋子落在那了?”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要真是別人的鞋子,豈會引起全村人的重視?
良久,根子叔家的婆娘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了,扯著嗓子叫道:“我看這事邪性,要不去問問老姑婆?”
老姑婆,是村子里的神婆,若干年前在村子里的地位比村長還高,還懂點中醫(yī),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去找她,后來國內(nèi)刮起“破四舊,樹新風(fēng)”的風(fēng)暴,雖然村子與世隔絕,但還是透了點風(fēng)聲進來,村民們倒不至于把老姑婆吊起來批判,只是疏遠了很多,要不是根子叔的婆娘突然提起,可能誰也想不到還有這個人。
不知道大家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還是想單純的求個心安,一致同意了根子叔婆娘的提案,一眾人拿著繡花鞋,浩浩蕩蕩的走向了村子邊緣的小屋。
老姑婆原名叫什么李軍也不知道,映像中覺得老姑婆是個挺多愁善感的人,話很多,經(jīng)常拉著人絮叨,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泄露了太多東西,管了太多閑事,將來要不得好死,最開始大家跟她親近,還勸慰她,后來疏遠了,也就沒人再聽老姑婆的絮叨了。
心里有鬼的幾個人,滿眼都是期待,大龍鼓著掌說道:“老姑婆是好人啊,小時候最疼我了。”
人都是這樣,用到的時候,才會想起對方的好,李軍看著老姑婆那個破舊的木屋,隱隱中有不好的預(yù)感。
“老姑婆,老姑婆,您老人家在么?”
一行人興沖沖的喊道。
老姑婆還在,更加蒼老了,但精神還算不錯,單從外表來看,李軍覺得她有點可怕,因為那一雙眼睛就跟禿鷲似得,總是給人威脅感。大龍捧著繡花鞋,去和小時候很疼愛她的老姑婆親近,然而在看到鞋子的剎那,老姑婆卻是一個屁股蹲坐倒在地上,仿佛看見了什么很可怕的東西。
“老姑婆?”
大龍興奮的神色凝固在臉上。
“這是什么?”
老姑婆問道。
“繡花鞋。”
根子叔的煙袋在抖。
“不,這不是,這是血債,要用血來償!”
老姑婆毫無征兆的大喊一聲,像是個瘋子,沖了出去。
根子叔跟二龍一把抱住她,讓她把話說清楚,老姑婆拼命掙扎,因為動作過大,臉上的皺褶都擰成了一團,她從牙縫里擠出陰測測一句話:“血債,要用血來償!”
同樣的話,卻是帶著讓人膽寒的氣息,根子叔跟二龍一陣失神,讓老姑婆逃了出去。
村民們都不說話了,一時之間靜的可怕,老姑婆的變化大家都看在眼里,明顯是有問題的,那些玩鬧的孩子,也莫名感覺到不安,拉著母親的衣袖,根子叔磕了磕煙袋,淡淡說道:“都散了吧,人老了,腦子不好使了,估計瘋了。”
人們將信將疑的散去,大龍二龍兄弟留了下來,老光棍留了下來,那幾個跟著侵犯了月月的人也留了下來,當(dāng)然,還有李軍,也沒有約定,但大家誰也沒有走,看著根子叔,眼里頭滿是恐懼。
根子叔老臉抖了抖,呵斥道:“怎么還不走?”
二龍吞咽著口水:“根子叔,您說她會不會?”
“什么她?哪個她?”根子叔眼一瞪,胡子跟著抖了起來,拿著煙袋追著二龍敲:“你閉嘴,不許再提她?什么她不她的,人都死了,還有什么怕的?你做的時候怎么不想,現(xiàn)在怕什么?”
根子叔氣沖沖的走了。
剩下的人看了看對方,發(fā)現(xiàn)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很蒼白。
李軍目睹了這一切,他打算去找老姑婆,因為他清楚,老姑婆沒有瘋。
他是在豬圈外邊看到的老姑婆,那一瞬間,李軍改變了自己的念頭,老姑婆看來是真的瘋了,因為她抱著豬圈里的大母豬流眼淚,一邊哭一邊絮叨:“你苦啊,你是真的苦,但你也好,你只是個牲口,走了沒人心疼,可其他人怎么辦,他們都是無辜的,不應(yīng)該啊……”
莫名的,李軍打了個冷戰(zhàn),他喊了一聲,老姑婆神經(jīng)質(zhì)似得轉(zhuǎn)過頭,沖著李軍比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你也逃不掉!”
李軍忍不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膽子為什么這么???撒腿就跑,一路回到家,蒙在被子里還在發(fā)抖,黑暗中,又覺得很沒有安全感,悄然把被子掀開一條縫,偷眼瞅著外面的光明。
這兩天,老姑婆變成了村子里最討厭的人,她愛絮叨的毛病好像比當(dāng)年更加嚴重了,走在路上,拉著人就開始說話,說什么完了,要死人了,全部都要死光光,快點走吧,趁早離開,還有一線生機。
婦女們心軟,隨便應(yīng)付著,想方設(shè)法的擺脫她,男人們脾氣不好,有的甚至就動手了,一把將老姑婆推翻在地上,指著罵,龜兒子的,爬開!
開玩笑,祖祖輩輩生長著的地方,豈是你說走就能走的?看來老家伙真的是瘋了。
然而她的這些瘋話,聽在根子叔他們的耳朵里,卻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們趁著旁人不注意,偷偷靠近了老姑婆,想聽聽她的絮叨,可是老姑婆呸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轉(zhuǎn)頭就走,大龍攔住她,問老姑婆你為什么不和我們說話?老姑婆禿鷲似得眼睛放著憎恨的光芒,浪費口水,你們死定了,逃不掉!
說完,老姑婆就要走,大龍二龍兄弟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里的恐慌,攔住她讓老姑婆說個清楚,可是她只是笑,越笑越讓人心里發(fā)毛,兩兄弟脾氣上來了,按著老姑婆就開始打,誰也沒阻攔,低著頭琢磨著自己的事兒。
第二天根子叔召集大伙開了個會,說老姑婆真的瘋了,說的都是瘋話,誰也別相信,他拍著胸脯說,村子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死也不會離開大涼山!
村民們都鼓掌,不在意的說道:“不用您老說,我們知道她是說瘋話哩,誰信誰是傻子。”
作為知情者的李軍,偷偷觀察著大龍他們的表情,發(fā)現(xiàn)都有些不自然,他猜到這些人是在說假話。
晚上的時候,李軍接著撒尿的借口,溜了出來,在村口等著,果然,一行六人,根子叔帶頭,老光棍,大龍兄弟,一個都沒少,扛著大包小包的,往山外面逃去,李軍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叫出來,他們竟然要逃!
仿佛發(fā)現(xiàn)了驚天大秘密,李軍回到家,蒙在被子里,一種更加迫切的感覺涌上心頭,莫名的,他覺得這幾個人逃不掉。
第二天,村民們在村口發(fā)現(xiàn)了六個睡著的人。
正是根子叔他們,衣衫襤褸,看起來是被樹枝刮破的,一個個疲憊的像是奔波了整夜,此刻呼呼大睡,一點知覺都沒有,根子叔的婆娘把他喊醒:“當(dāng)家的,你咋在這呢?”
根子叔朦朧睜開眼,看了看周圍,卻是一咕嚕跳了起來:“怎么回事,我明明出去十幾里地,怎么又回來了?”
其他五個人醒來,也都懵了,哭喪著臉,絕望的躺在了地上。
村民們不傻,直覺有貓膩,想要問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根子叔他們眼神閃躲,顧左右而言他,李軍差點沒忍住說出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村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大龍惡狠狠的瞪著李軍,似乎在說,你要是敢說,我就弄死你。
李軍不敢看他,跟著眾人趕到哭聲傳出的地方。
豬圈外面,兩口子正在哀嚎,他們辛辛苦苦養(yǎng)了這么久的牲口,一晚上的功夫居然全部都死了,無聲無息的,連個聲音都沒發(fā)出來,有人進豬圈觀察,卻是嚇得逃了出來,這豬死的時候還睜著眼,身子干癟,仔細一摸,發(fā)現(xiàn)居然是血被吸干死的!
“難道是繡花鞋……”
有個婦女大膽猜測,說出來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
大家一想,對啊,繡花鞋剛在豬圈外面,豬就死光了,這肯定不是偶然,就在此時,另一個哭聲也響起來了,就在豬圈邊上,是老陳家,他們是村子里的大戶,養(yǎng)了幾百只小雞,而在雞圈外面,正是擺放著繡花鞋!
難道自家這幾百只小雞也保不住了嗎?不行啊,這可是命根子,老陳哭的像個孩子。
原來那只鞋子呢?
村民們跟瘋了似得,跑去村委會,之前那雙繡花鞋是大家看著鎖在村委會抽屜里的,怎么又出來了?
門還鎖得好好的,可是鞋子的確不見了,由此可見,雞圈外面的繡花鞋正是昨天的那一雙。
那么是誰把它拿到雞圈外邊的?
根子叔臉色煞白,搖著頭說道:“鑰匙在家里,我根本就沒有來村委會,不是我拿的。”
大家都沉默了,濃郁的不安感籠罩著每個人,大家決定再去找老姑婆。
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
老姑婆吊死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眼睛里流出兩行血痕,她手上染著血,身上也全部都是血。
底下留著一行字。
我走了,因為我不想死的更慘。
臨死之前,我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想看見你們的慘象。
求求你們,讓我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