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的臉色僵住,不確信的看著我們,緊張道:“你們知道什么?”
看著李軍,李長生忽然間冷笑起來:“你以為你能逃離大涼山嗎?不能,活著對你是煎熬,死了未必能解脫。”
說完,李長生拉著我的衣袖就走了,留下李軍一人呆呆的站著。
我說你瘋了,難道不去問李軍了嗎?李長生嘿嘿一笑,這種人就是蠟燭,不點不亮,老求著他反而不搭理我們,你看著吧,我剛才的話說的已經(jīng)夠明白了,他肯定會來找我們的。
果然,大概十幾秒的功夫,李軍主動追了過來,擋在我們前面,喘息說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們知道什么?”
李長生還想吊著他,我覺得李軍很可憐,有點不忍心,便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他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后直接癱軟在地上,滿眼都是恐懼,嘴里機械般的念叨著:“逃不掉,還是逃不掉,不肯放過我們……”
說著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李軍趴在地上大哭,手指扣著地皮,指甲縫里往外滲著鮮血,我想拉他起來,李長生卻是搖了搖頭:“讓他發(fā)泄吧。”
終于,他冷靜下來,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氣,眼神飄忽,滿眼都是恐懼:“完了,我完了,我媽已經(jīng)回去了,那我肯定也走不掉,什么都完了。”
他這幅慫樣看的我很是惱火,什么完了完了,聽著就覺得晦氣,我不也一樣嗎?好端端的變成了鬼運,指不定啥時候這條小命就沒了,我他媽都沒絕望,你還絕望什么?我把他拽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說道:“聽著,你很慘,但天底下比你慘的人多得是,我也是其中一個,你以為老子為什么低聲下氣求著你?還不是因為老子也快死了,我這條命,比你值錢的多,因為牽扯到一個六歲的小孩子!你呢?茍延殘喘了十八年,已經(jīng)夠了,懂么!”
李軍被我罵的一哆嗦,可憐巴巴的望著我。
李長生嘆了一口氣,掰開我抓著李軍的手,幫他把衣服整理好,沉聲說道:“聽著,我是一個道士,雖然不太合格,但我也是道士,我經(jīng)歷的危險很多,幾次死里逃生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鬼不可怕,什么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你覺得你怕了,那么你就完了……更何況你沒有選擇不是嗎?活著背負那么多,整夜睡不踏實,死了后又要回歸到噩夢之中,你說你圖的是什么?為何不搏一搏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剩下的就留給李軍自己思考。
我跟李長生離開了,臨走之前給他留了旅館的地址,回去的路上我們在超市給小水晶買了幾個小禮物,我問李長生,他會來找我們嗎?李長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就要看他怎么想了。
晚上的時候,我正陪著小水晶看電視,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我起身開門,發(fā)現(xiàn)來的是李軍,他一身狼狽,頭發(fā)亂糟糟的,像是自己糾結(jié)亂抓成這樣的,臉色還是蒼白,做個不太形象的比喻,就像是一只被曬干的青蛙,給人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不過他的眼睛里卻是有了一絲堅決,看來是做出選擇了。
我喊了李長生跟大金牙一起過來,李軍坐在沙發(fā)上,抿了一口白開水,說道:“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十八年來因為害怕,我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但這件事情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聽說要講故事,本來要睡覺的小水晶也跑過來了,還抱著一桶爆米花,我有些無語的瞅著她,小家伙沖我揮舞著拳頭,似乎在說你要是不讓我聽我就不理你了。
反正只是個故事而已,應該沒有什么吧,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把小水晶抱在懷里,然而,當這個故事真正開始的時候,我就后悔了,這實在是不適合一個小孩子來聽。
李軍很緩慢的講水杯放下,眼中滿是痛苦的追憶。
十八年前,李軍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在大涼山的深處,有一個村子,像是這樣落后的山村,在地大物博的我國數(shù)不勝數(shù)。
村子說起來很普通,貧窮跟閉塞是這里的主旋律,村民們還是以前的老思想,也不懂外界的新鮮玩意,種幾畝地,養(yǎng)幾頭豬,嘮嘮家常,節(jié)日去鄉(xiāng)里趕集,這已經(jīng)是村民們最期待的生活了。
然而這一天,村子的平靜卻是被打破了。
李軍家隔壁搬來了個鄰居,是個寡婦,據(jù)村子里的人說,她是苗疆人,落難到這里,打算在偏僻的小村里度過余生。她剛來的時候,村子里就像是開了鍋的沸油,鬧騰的不得了,因為這小寡婦長得很勾人,三十出頭的年紀,但皮膚就像是少女一樣光滑,身材姣好,尤其是腰肢,盈盈一握,仿佛風一吹都能折斷。
習慣了山里女人的男人們,哪里見過這種甜的幾乎要滴出水來的俏寡婦?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得,這個填一塊磚,那個加一塊瓦,在村里男人們的殷勤勞動下,這個外來戶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小屋,李軍還記得那天房子落成了,她端著水一一感謝大家的場面,聲音脆生生的,像是黃鸝,聽著這聲,別說是其他男人了,就是李軍這個雛兒也有點燥熱。
俏寡婦叫月月,這是她對外說的名字,至于姓什么沒人知道,大家關(guān)心的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的來歷,自打她來了,村子就一直不安生,單身男人們絡繹不絕的前往她的小院,又是打水又是劈柴,看著她的眼神滿是火辣,最麻煩的是,不只是單身男人,那些已經(jīng)成家的,有了孩子的叔伯們,也帶著小禮物過去串門,只不過最后都是被自家的婆娘揪著耳朵領(lǐng)了回去。
男人們?yōu)樗窕觐嵉梗藗冊诒车乩锪R她狐貍精,偏偏月月一點也不在乎,漸漸地,男人們的熱度過去了,都有些不耐煩了,有一次半夜李軍出來撒尿,聽見隔壁有動靜,爬到墻頭一看,有個男的光著膀子摸進了房里,沒多久就被打了出來,提著褲子跑了,第二天村子里就有個流言,說這女人是賣的,風騷的緊。
從女神到女婊就是一步的距離,大家刻意排斥著她,女人們見著她都繞著走,男人們放開了膽子,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有幾個膽子大的,直接上去就要摸,只是月月剛烈,別人怎么議論都不管,可誰要是敢付諸于行動,她隨身就揣著個剪子,來一個扎一個。光看模樣,好像很好欺負,但性子卻異常的剛烈,得不到的男人們,極盡想象編排著她,恨不得把她說成天底下最不要臉的女人。
但李軍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因為月月對他很好很好,李軍叫她月月姐,經(jīng)常翻墻頭過去蹭她做的梅花糕,很好吃,入口即化,月月人其實很好,她跟李軍講很多苗疆的故事,說自己不是好欺負的,如果這些男人們太過分了,她就要使用“手段了”。
李軍不知道月月說的手段是什么,也許她早一點狠下心,使出自己所說的手段,就不會有后面的悲劇了。
有一天廟會,村里九成的女人都帶著孩子出去了,李軍因為不喜歡熱鬧,所以托病沒去。因為參加廟會的緣故,村子里空蕩蕩的,除了牛羊的叫聲,就沒有其他動靜了,李軍坐在墻頭上看書,突然間聽到嘈雜的腳步聲,五六個人,跟做賊一樣摸進月月的房門。
五六個人都是他的長輩,其中有三個年輕人,就比李軍大兩三歲,快要結(jié)婚的年紀,剩下的都是叔伯,除了一個老光棍之外,其他人的孩子都滿地爬了,李軍認得他們,平日里頭他們來月月這里最勤,被月月趕出去的次數(shù)也最多,私底下李軍不止一次聽到他們放狠話:“一定要把這騷娘們搞到手!”
看見他們,李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期待月月把他們趕出去,可過了幾分鐘都沒有動靜,屋子里頭反而傳來放肆的笑聲,李軍覺得不對勁,從墻頭跳了下去,一把推開門,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把月月按住了,衣服都扯開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李軍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這樣的畫面,直接傻在原地,他們也嚇了一跳,大龍哥捂住李軍的嘴巴把他拽進去,低聲說道:“你一個人來的?”
他忙點頭,眼神卻不由自主的飄過去,月月很奇怪,全然沒有往日的彪悍,臉紅紅的,眼里頭是化不去的濃郁媚意,嘴里還發(fā)出若有若無的誘人喘息,李軍突然間有些害怕,指著她說道:“她怎么了?”
大龍哥和二龍哥是兄弟,村子里最惹不起的兩兄弟,脾性不好,大家都怕他們,看見是李軍,兄弟倆也沒放在眼里,嘿嘿笑著,正解褲腰帶的根子叔沖著李軍笑著,咧著一口大黃牙:“這騷娘們不是不聽話么?你說她個外來戶,真以為拿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了?給臉不要臉!今天咱們就要讓她懂懂規(guī)矩!”
二龍哥做了個挺腰的動作:“整整一斤春藥,全扔她水缸里頭了,這娘們今天得浪翻天!”
李軍看著月月,她也看著李軍,嫵媚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悲傷,李軍看見她的祈求了,似乎在說:“救我,救我。”
李軍想起月月對他的好,體內(nèi)涌出一股豪氣,恨不得拿菜刀砍死這幫禽獸,可豪氣涌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軟弱無力的一句話:“這樣不好,你們別,別……”
話沒說完,他們都惡狠狠的瞪著李軍。
大龍哥直接掐住李軍的臉,說道:“不該說的別說,老老實實的在這呆著,等我們爽完了,會輪到你,懂不?”
李軍撥浪鼓似得搖著頭:“不要,我不要。”
他一巴掌就扇過來,李軍直接就被打懵了,還想打,被根子叔拉住,說道:“跟個雛兒講什么?不懂女人的好,過一會兒嘗了滋味,就啥都懂了。”
這話說得,一群人都開始笑,李軍的軟弱是他們放縱的動力,一群人都撲了上去,大龍哥一把就扯開了紅色的內(nèi)衣,然后就壓了上去,李軍的臉跟火燒一樣,不只是剛才被打的,還有羞愧,他覺得自己太沒用了,關(guān)鍵時刻一點膽氣都沒有。
月月痛苦而快樂的叫著,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李軍,最開始是期待,然后是祈求,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絕望,等李軍看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滿是怨恨,李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那濃郁的怨恨刺得他打了個冷戰(zhàn)。
等他們舒服了,穿上褲子,一個個滿足的走過來的時候,根子叔拍了拍李軍的臉,說道:“去吧,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幾個人曖昧的瞅了李軍一眼,嬉笑著走出去了。
月月像是一塊破布,被胡亂的丟在床上,李軍不敢看她遍布傷痕的雪白肌膚,低著頭問道:“月月姐,你沒事吧。”
遲遲沒有回應。
突然,蓮藕一般的手臂卻把李軍拉了過去,她竟然還有余力?李軍想起來二龍哥說的話,往水缸里放了一斤春藥,大概藥效還沒有過去,連忙掙扎著站起來,縮在墻角,李軍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月月姐,月月姐……”
她已經(jīng)恢復了點意識,臉上又是欲望又是怨恨,像是蛇一般在床上扭著,頭發(fā)亂七八糟的披散著,就像是個瘋子,嘴里說著夾雜著濃郁怨毒的瘋話:“毀了,毀了,哈哈哈,什么都毀了……都去死吧,沒有一個人能跑掉,都要死,哈哈……”
李軍受不了她狂顛的笑聲,沒有一絲溫度,就像是地獄里惡鬼的咆哮。他推門出去,逃也似的爬過墻,耳邊回蕩的依然是她怨毒的聲音:“跑不掉,都要死……”
從今天開始,村里的人就再也沒有見過月月,李軍不敢和別人說自己看到的事情,像是鴕鳥一般縮著,同時關(guān)注著村子里發(fā)生的事情,晚上的時候,大龍二龍兄弟倆又來了,興許是覺得月月姐已經(jīng)是砧板上的肉,大搖大擺的就走了進去,可沒過多久,兩個人卻尖叫著逃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喊著:“瘋了,瘋了!”
是的,月月姐瘋了,這個消息在村子里迅速的擴散,如果不是瘋子,怎么會舍得毀掉那一雙如花似玉的臉蛋呢?
李軍想象著她用剪子一下一下劃著自己臉蛋的畫面,劃一下,一道血痕,劃兩下,皮開肉綻,一道又一道,臉上不再是天仙般的美貌,而是惡毒的疤痕。
再也沒有人敢去打擾月月了,村里的男人們對他敬而遠之,尤其是大龍哥他們,曾經(jīng)有多愛,現(xiàn)在就有多厭惡,根子叔不止一次的叼著煙袋對著大伙說道:“那女人不詳,誰沾誰倒霉,就是個掃把星。”
每當李軍聽到這樣的議論,總會想到月月姐的眼神,她說她要報復,那肯定會報復的,李軍毫不懷疑。
一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了,村子里幾乎淡忘了月月,就連李軍,也很少見到她,就只有一次,看到她打水回來,裹著黑袍,像是鄉(xiāng)下的老太太,佝僂著身子,抬頭之間,露出一雙遍布血痕的臉,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全身,李軍嚇得退了好幾步。
她沖著李軍猙獰笑著:“等著吧,沒多久了……”
畫花的臉,不應該早就結(jié)痂了嗎?這么長時間過去,為何還是血痕?像是近日才刺的一樣,李軍艱難的吞咽著唾沫,想到個可能,為了不讓自己忘記復仇,為了保持住怨恨,她一遍又一遍的拿剪刀刺著自己的臉,每刺一下,怨恨就濃郁一分。
本能的,李軍感覺到恐怖,跟他爸說想要離開村子,可是祖祖輩輩都生長著的地方,豈是隨便就能離開的?李軍的父母自然是拒絕了他這個荒唐的請求。
直到那一天,村子里有了喜事,是大龍和二龍要結(jié)婚了,兄弟倆和鄰村的一對姐妹談妥了婚事,要在同一天結(jié)婚,在村子里有個說法,叫做雙娶,龍鳳呈祥,村里的老人把這當成一等一的盛事,家家戶戶都準備了禮物,到時候要去沾一沾喜氣。
好不容易捱到結(jié)婚那天,新娘子迎了回來,擺了個露天酒宴,上百號人坐在一起,喝著酒劃著拳,院子外頭有小孩放鞭炮,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
然而李軍卻是莫名的覺得不舒服,看著紅光滿面的大龍二龍兄弟,總覺得他們是不是過得太好了點?
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李軍嚇了一大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有這種念頭。
胡亂想著的時候,門外的孩子們卻是發(fā)出驚恐的叫聲,連滾帶爬的逃了進來,鉆進父母的懷抱里頭,熱鬧的酒席被他們折騰的鴉雀無聲,大家都朝著門口看過去,一個駝背老太太走了進來,艱難的扛著個口袋,竹竿似得身體,好像隨時都能垮掉。
沒有人認識她是誰,茫然的看著,李軍腦子里轟的一聲,忍不住叫出來:“月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