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可別以為我是逗你玩,狼牙辟邪,一煞治煞,更何況,我這顆牙還有些來歷,是一個落難的道士親手贈與我的。”老狼邊走邊說。
“道士還長著狼牙?你又在糊弄小孩子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嘛,那是一顆佛珠,是一個落難老道為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特地送給我的。”
“一顆佛珠,它怎么就變成一顆牙了?”
“這段山路不好走,等上了正道我再告訴你。”老狼說著,往我身邊靠了靠,卷起尾巴護著我。
等下了山,老狼才慢條斯理地說:“那是七年前,一個遠來的老道幫人驅(qū)魔,追趕一條成精的母蛇到了南山中,熟料那大蟲不但精通妖術(shù),還知道人身肉體的軟勢,竟用迷情花粉擊中了老道的欲根,結(jié)果就落入了迷魂陣。正巧我覓食路過,沖上去,口爪并用,撕裂了蛇精的七寸,救下了老道,并留他在洞中修養(yǎng)了幾天,臨別時,為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他就拿出一粒佛珠,送給了我。”
“我還是不明白,佛珠怎么就成狼牙了?”
“因為狼闖天下,靠的就是伶牙俐齒,老道為了我能夠力戰(zhàn)群雄,百戰(zhàn)不殆,便施展法術(shù),點珠為牙了。”
“哦,原來還真是這樣啊。”說著話,我回過頭來,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夜色中的老狼,竟然成了直立行走的人形,只是腰背稍稍駝了些。
“緊腳趕路吧。”老狼見我滿目驚異,也不做解釋,只管走到了前頭。
等爬上了一個陡坡后,老狼又說話了,他說:“其實吧,我算不得百年成精,但也有了一些道法,之前想著如數(shù)教給你的,但后來我改變了主意,覺得你還是做一個平淡的常人好,免得招惹是非,連日子都過不安生。”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過安生的農(nóng)家日子了?”
“是啊,陽間幾十年,別貪圖出人頭地,更別惹是生非,安安生生過日子,那才是正理。我送你的那顆牙,定能庇佑著你逢兇化吉,轉(zhuǎn)危為安。”
我嘟囔道:“那至少,你也該把借尸還魂的法子教我吧,也好幫助無常之人起死回生。”
“這個……這個嘛……”
“你舍不得吧?”
“也不是,實話告訴你,想當初,超度你娘孕育,并借尸還魂的不是我,正是那個老道,是他點化了我,想著為我留條根,所以才……”老狼話沒說完,長嘆一聲,聽上去意味深長。
我豁然開朗,這與之前那個“爹”的故事如出一轍,正好合拍,看來一切都是老道所為。
見我無語,老狼又說:“凡事有個規(guī)矩,老道只顧情義,忽略了法則,觸犯了天條,結(jié)果被貶到了東海,做了一個有頭無尾的龍蝦。”
我倒吸一口涼氣,心里亂了起來。
老狼接著說:“這就是我讓你平淡做人的本意,藝高壓人,樹大招風,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沒有回答,反問他:“那你呢?我走之后,你咋辦呢?”
他一笑,說:“人之命,由天定,我自有去處,你無須擔心,有你這份心意就足了。”
說話間,來到了山南坡的一個村落。
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棵大樹下,有一戶人家,三間瓦房,碎石墻圈圍,簡陋的院門大敞著,好像是知道有人來投宿似的。
站在門口往里打探著,只見屋內(nèi)燈光已熄,窗口漆黑一片。
老狼小聲說:“看來我事先想得并不周全。”
“怎么了?”
“他們的兒子畢竟已去世七年之久,深夜貿(mào)然回來敲門,還不把你當成鬼了呀,萬一嚇出個好歹來咋辦?”
“那咱就回去吧,等天亮再來。”
老狼搖搖頭,說:“不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啥來不及了?”
老狼沉吟一陣,說:“你就別多問了,既來之則安之,你現(xiàn)在就是這戶人家的兒子了,趕緊想想辦法,怎么才能夠讓他們接納你。”
他反反復(fù)復(fù)說來不及了,究竟是指什么呢?我心里犯著嘰咕,輕手輕腳進了院子,朝里面打量著。
在東墻根下,有一個牛棚,里面的牛見我走近,呼哧呼哧噴了兩聲鼻息,還蹭了蹭腳底,好像是要表達一種意思。
走進去看了看,見地上鋪著厚厚的干草,踩上去軟綿綿的,還隱隱散發(fā)出了一股清香味兒。
我返身回來,對著老狼說:“就那牛棚了,躺在里面睡覺挺舒服的,等天一亮,有了陽光,他們就不會懷疑我是鬼了。”
老狼想了想,說:“那也好,你記住跟你說的話了嗎?”
“記住了,不就是安心做個凡俗人嘛,那有何難?”
老狼說:“你從半個野獸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活著的環(huán)境的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人家現(xiàn)在過的可是現(xiàn)代生活了,真擔心你適應(yīng)不了。”
“沒事的,你放心好了,之前我也沒少下山,啥現(xiàn)代不現(xiàn)代的,還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老狼又交代幾句,便急匆匆轉(zhuǎn)身走了。
我望著它又恢復(fù)了狼形的背影,心里一陣酸楚泛上來,禁不住淚水潸然而下,嘩啦啦流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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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院子呆了一會兒,見屋里燈沒亮,也沒有絲毫動靜,就直接鉆進了牛棚。
老牛抬起頭來,拿著兩個大燈泡似的眼睛瞪著我,瞪得我頭皮直發(fā)麻。
我從旁邊抱了一些草,鋪在了牛槽一邊的空地上,然后躺上來,望著黑漆漆的棚頂發(fā)呆。
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迷迷瞪瞪睡了過去。
突然,一陣小雨淋了下來,淅淅瀝瀝灑在了我的臉上,雙眼被灌進了黏糊糊的膠水一樣。
不,那分明不是雨水,要么就是那雨水里摻雜了太多的鹽,把眼珠子殺得生疼。
我用手背抹一下,眼前先是一黑,接著就亮澈起來,看東西也清晰多了。
這才知道,并不是天上在下雨,是老牛在流眼淚。
不知什么時候,老牛走到了我跟前,哭得一塌糊涂,大顆大顆的淚珠滑下來,落在了我的臉上,滲進了我的眼睛里。
我翻身往外一滾,站了起來,怪怪地打量著老牛,小聲罵道:“你這頭熊老牛,有吃有喝,你哭個球???”
老牛搖了搖頭,淚珠子碎成了八瓣,再次濺到了我的臉上。
該死的老牛!成心啊你,哪兒來的那么多眼淚,就跟噴尿似的。
我一邊嘰嘰咕咕罵著,一邊轉(zhuǎn)到了牛棚的另一邊,想躺下來繼續(xù)睡覺。
不等屁股著地,我看到一個小男孩從外頭走了過來,走路的姿勢很難看,一歪一扭的,活像一只屁股里夾著蛋的鴨子。
一進門,他就沖我喊:“你這個賊,我終于找到你了。”
麻痹的,一個小屁孩,我又不認識你,你找我干嘛?我心里嘰咕著,該干嘛干嘛。
“你怎么不說話?偷了我的東西,理虧了是不是?”
“你是誰呀?人不大,口氣還不?。?rdquo;
“我是你債主!”
“你認錯人了吧?”
“我不認識你,還不認識我自己的那一身皮嘛!”小屁孩走近了,上上下下打量著我。
不知道為什么,他身上有股子很沖的寒氣,凍得我渾身一陣發(fā)麻,我外后退一步,扯著衣襟問他:“你說這衣服是你的?”
“我草,你別給我裝糊涂,我說的是衣服里面的身子,還有你的鼻子,你的眼,你的頭發(fā),我就不信你沒照過鏡子,像你爹娘嗎?”小屁孩往前逼近一步,滿眼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