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姓孫,單名一個甚字,世代都是學(xué)醫(yī)的。
到了孫甚這一輩,被召入宮中成了太醫(yī)。孫甚醫(yī)術(shù)高超,難得的是有付好性子,對了當(dāng)時還是蘇皇后的脾氣,被指派了單單為蘇皇后看診的太醫(yī),在蘇皇后成了蘇太后之時,孫甚也水漲船高,成了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令。
但已經(jīng)在太醫(yī)院混跡了足夠長的時間的孫甚,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可能的情況,畢竟他伺候了兩朝皇帝,見識過的后宮妃嬪也是不少,那些手段孫太醫(yī)也已經(jīng)心有準(zhǔn)備。
故而跪在隆鼎帝身前時,他顯得很鎮(zhèn)定:“老臣來遲,還望陛下贖罪。”
隆鼎帝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看到孫甚后便直接把手往屏風(fēng)后頭一指:“去,瞧瞧淑妃如何了。”
“臣遵命。”孫甚起了身,便弓著腰背著藥箱進了屏風(fēng)之后。
這并非是隆鼎帝的第一個孩子,趙淑妃也不是他最看重的妃嬪,但這個孩子來的時候?qū)嵲谑翘线m也太恰當(dāng)。
這后宮中已經(jīng)許久沒有孩子的歡笑聲了,那些懷孕的宮嬪不是身子太弱生不下來,就是孩童在還不認(rèn)人的時候便已夭折,種種都讓已經(jīng)不惑之年的隆鼎帝開始對子嗣一事不甚在意起來??善w淑妃這一胎暴露的太是時候,在眾人面前,還有官員家眷。
若是小產(chǎn)了,且不提孩子丟失的痛苦,單單是在眾人面前被打了臉面就足夠讓隆鼎帝震怒。
這些彎彎繞繞的道理,不少人都明白,故而那些往??偸谴虬绲幕ㄖφ姓蛊髨D博得帝王一瞥的女人們此時此刻卻是安安靜靜的,均一言不發(fā)。
蘇皇后卻是輕輕的咳了兩聲打破了寂靜,她望著隆鼎帝道:“陛下,夜已經(jīng)深了,不若讓孩子們先行回去吧。”
幾個小年紀(jì)的公主郡主們,除了平陽窩在穆鳶懷中外,幾乎全都窩在各自母妃懷中聽了蘇皇后的話都眼巴巴的看著皇后娘娘,然后盯著自己的父皇看。
隆鼎帝也知道此事必然與孩子們無關(guān),抬了抬手,就想讓他們退下。
但就在此時,突然從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穆鳶卻沒有動,看似是抱著平陽不便于起身,可實際上她卻是皺緊眉頭盯著內(nèi)室。
剛剛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撵`魂此刻卻開始劇烈的掙扎不安起來,穆鳶雖然無法再夜晚視物,可是卻有本事能夠穿透屏風(fēng)看到里面的情況,剛剛的慘叫卻是來自于那個原本昏睡的趙淑妃。
已經(jīng)料想到恐怕這回的事情都是趙淑妃自導(dǎo)自演,不然失去孩子的痛苦也沒有那番美態(tài),但現(xiàn)在,趙淑妃這一聲可算是情真意切,凄厲無比,絲毫不似剛剛西子捧心般的做作。
最終,穆鳶的目光凝結(jié)在了趙淑妃身邊的宮娥身上,這個宮娥就是在大殿時發(fā)出尖叫的那個,只不過如今她的臉上早就沒有了驚慌失措,反倒是鎮(zhèn)定的很,瞧上去分外的與眾不同。
而她的手上端著一碗湯,顯然這就是讓那腹中胎兒靈魂不穩(wěn)的禍?zhǔn)住?/p>
這種法子實在是太讓穆鳶熟悉了,她還記得腹痛難忍的感覺,渾身無力,好像被用力撕扯一樣。
緊接著,就是死。
穆鳶不自覺得收攏了手臂,甚至于讓她懷中的平陽覺得胳膊發(fā)疼。
化成了厲鬼,穆鳶自然不能算是個好人,她甚至于連人都稱不上,自然也就少了許多的同情和無謂的憐憫。只不過她仍然有人類的心臟,那些人類最本源的憤怒、苦痛、怨恨,都被穆鳶完完整整的保留。
她不想救任何人,只是,她討厭看到和自己一樣的死法。
穆鳶抱著平陽站了起來,在眾位粉衣云鬢的宮嬪中顯得并不那么起眼,但她卻將藏在平陽身后的手指直直彎曲,原本蔥白的指尖滲出了好似白骨一般的冷冽顏色,而穆鳶那雙原本清明透徹如同兩汪清水的眼睛里瞬間變得漆黑一片,如同被滴了墨汁進去一般。
那宮娥本想再將手中的湯水繼續(xù)灌入趙淑妃的嘴巴里,卻在穆鳶瞪向她的瞬間僵直住了身體,動彈不得。原本平淡無波的臉上露出了駭然的神色,她有些張皇失措的四處張望。
穆鳶微微蹙眉,將手狠狠一抓,那宮娥直接將手中的玉碗擲了出去,用手去捂自己的脖頸,好似被人扼住了一般。
下一秒,一個縹緲的影子從宮娥身上飄離,它好似受到了驚嚇一般轉(zhuǎn)身便逃,不多時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穆鳶并不急著追它,能夠在宮中作惡的必然不是普通鬼怪,玄逸曾說過,帝王之家身負(fù)龍氣,不能輕易傷害,若非如此,只怕穆鳶在死的時候就能化成厲鬼纏死了蕭宇承。
既然剛剛那個附身在宮娥身上的臟物還留在宮中,穆鳶就不怕找不到它。
臉上恢復(fù)了平靜澄明,穆鳶再次坐了下來。
這會兒因為趙淑妃那聲足夠慘烈的動靜,隆鼎帝和蘇皇后已然進入了內(nèi)室,而穆鳶只是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輕輕地拍著平陽的后背。
“你剛剛是不是被嚇到了?”平陽好奇的看著穆鳶,而后在女人投來目光時,有些委屈的伸了伸自己的胳膊,“你瞧,你都勒疼我了。”
穆鳶笑了笑,低了頭去,隔著面紗在平陽的身上吹了吹。
平陽好奇的眨眨眼睛:“我身上有臟東西嗎?”說著,還低頭看了看。
穆鳶卻是笑著搖搖頭:“在提亞的時候,我阿娘告訴過我,若是疼了就呼一呼,那便不疼了。”
平陽聽了這話剛剛微微皺起來的小眉頭解開了些,重新趴進了穆鳶懷里,嘟囔著:“別把我當(dāng)小孩子一樣哄。”可是聽著聲音,分明是不生氣了的。
***
穆鳶能感覺到趙淑妃肚中孩子的靈魂重新安靜下來,便知道一切無事,也就不在這里多耽擱,隨著各位年幼的公主郡主一道離去。
走的時候,他看到了仍站在遠處的宋婉言。眨眨眼睛,穆鳶笑著走過去。
這會兒平陽已經(jīng)下了地,她雖然挺喜歡被穆鳶抱著的,可是總這樣畢竟不合規(guī)矩,小公主還是很懂得公主端莊。見穆鳶往宋婉言那里走去,平陽沒有攔,只是那張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未來美貌的小臉蛋上露出了些許不滿。
女孩子總是不喜歡和別人分享什么的,尤其是分享朋友,平陽喜歡穆鳶,這位新認(rèn)識的表姐很有趣,所以輕而易舉的就把那點子憤怒的小火苗扔到了宋婉言身上。
即使宋婉言并未真的做些什么。
穆鳶在宋婉言身邊站定,笑著問道:“你不走嗎?”
宋婉言顯然沒想到有人會與她搭話,畢竟尋常入宮來時多是靠了蕭宇承的寵愛,那些有身份的貴命婦是不喜歡搭理她的。欣喜地偏頭看去,就看到了面紗外露出來的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公主。”宋婉言起身行了個禮,聲音低低的。
穆鳶朝她點點頭,算是免了她的禮,聲音跳躍輕快:“我剛剛還想著呢,你怎么沒跟著瑞王哥哥離宮。”
宋婉言笑著回道:“三郎要去見賢妃娘娘,我現(xiàn)在去怕惹了她生氣,賢妃娘娘慣常是大度平和的,我也不愿去惹了她的厭煩,無奈我身份低微罷了。”
穆鳶對此并沒有給出什么回應(yīng),她只是笑著道:“現(xiàn)在時候也不早了,你呆在這里畢竟不好,隨我一道去了吧,感覺還且得折騰呢。”
宋婉言雖然覺得就這么走開并不好,可是她來到這里也不過是一個晃神就被眾人推嚷著來了的,本就是個麻煩事情,再待下去還不知道出什么簍子,便也就點了點頭道:“妾明白,謝公主殿下。”
平陽見她們談?wù)摮隽私Y(jié)果,便走過來伸手扯了扯穆鳶的衣袖:“走了吧。”
穆鳶笑笑,拉過了她的手:“好,我先送你回宮。”
宋婉言觀穆鳶的做派,越發(fā)覺得這位番邦公主是個沒心眼兒的,雖然從未見過其容貌長相,可是這般的心思淺顯也是好應(yīng)付,自己剛剛的但又怕是多慮了。
三人一到離開了紫宸殿的宮門,變先是一道往西宮門走去。在距離不遠的地方,就能看到長身玉立的蕭宇承正戳在那里,那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來路,在瞧見宋婉言的時候似乎雙眼都冒光了一般。
穆鳶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而后,她笑起來:“瑞王哥哥來接你了。”
宋婉言也笑起來,提起裙擺就像奔向蕭宇承,可是不知道為何,她感覺到裙角被什么東西扯了一下,低頭去瞧,卻什么都沒瞧見,身子卻是直接往前頭撲了去。
穆鳶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勢,裝作慌亂的伸手去抓她,在宋婉言跌在地上之前將她拽了起來。
蕭宇承此刻也已經(jīng)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扶住了宋婉言。此時的宋婉言已經(jīng)有了身孕,若是剛剛這一跌真的撞在地上,只怕這孩子也會保不住。
宋婉言忙亂中抬起了手臂,穆鳶偏頭躲閃,卻被宋婉言拽掉了面紗。
蕭宇承抬眼似乎不經(jīng)意的瞧見了,就是那張美到極致的容顏,艷麗中帶著嫵媚,卻還有雙清澈至極的眼睛。穆鳶好似也被嚇到了,張皇不定的看向了蕭宇承,微紅眼眶。
宋婉言定了定神,抬頭準(zhǔn)備得到預(yù)料之中的來自于情郎的安慰,卻愕然的發(fā)覺,男人的目光并未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回了頭,卻只能看到低著頭的穆鳶,陰影中,看不到神情,只有白皙的側(cè)臉依然弧度美好,那張被細心描畫的面皮完美而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