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綿站在三利橋上,憑欄倚望,仿佛小時候坐在橋上,光著腳丫子拍水,嬉戲打鬧但現(xiàn)在也只能感嘆,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小七,在藥堂的生活咋樣?”她問。
“除了有些枯燥,三餐一宿不愁。”
“對了,三叔公想請你回去,一家人好好謝謝你。”
我尷尬一笑,我估摸著三叔公還為臭子的事兒耿耿于懷,他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確實該比我惜命。
阿綿看我灰著半張臉,嘆道:“你呀,還是那副小身板,臭脾氣,心里打定了主意的事兒,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只把話帶給你,去不去也不強求。”
我不可置否地一笑:“對了,我還沒謝謝你照顧小七呢。”
“咱姐弟倆的謝啥?你要過意不去,請姐姐吃頓好的。”
“那是自然。”我默然一笑。
幾經(jīng)兜轉,我和阿綿找到了一家飯館子,門面還算老道,裝潢新穎,可是我卻犯難了,錢袋比我的臉還干凈。
“咋了?咋不進去了?”阿綿一臉疑惑。
看著我蔫巴揪心的模樣,她甩頭一笑:“還有多少錢?”
我摸索了一下,五個鋼镚子······
“這店剛開沒多久,味兒不正,咱上對面吃去。”她樂呵呵地拉著我到對面的小吃店。
這家小吃店店面陳舊,招牌已顯得有些灰暗,桌子椅子不打搭配地擺放著,不過店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桌椅齊整。
“要不我等藥堂發(fā)工錢了,我再請你吧。”我有些抹不開臉。
“別,姑奶奶今天就要吃。”她又像小時候那樣,使出強硬的手腕拉著我進店。
只瞧見阿綿在菜單上掃視一眼,避開了那些牛肉面,她知道我們家忌牛。
“老板,一大碗鹵肉面。”
那老板是個小老叔,弓著背,樂呵呵地笑道:“閨女,你們倆就吃一碗?”
阿綿愣愣地點頭,說道:“還記得小時候在喇子山,家里的米面不夠吃,咱倆都是分著吃的。”
“我記得那時候姐的嘴老饞了,總要和我搶食兒。”
“有這么埋汰你姐的么?”阿綿哧哧地笑了。
“年輕人就是好,有說有笑的。”那老叔端上面條,沖我們一笑。
這老叔心地不錯,怕我們不夠吃,特意多加了一顆蛋。
“謝謝老叔。”
“謝啥?該我謝你們才對。”老叔瞇著眼眸子樂呵一笑。
我有些疑惑,明眼人兒走到這個路段,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對面那家嶄新舒適的館子,像這種陳年的小吃店早應該被繁華的大都市淘汰了。
“小伙子,你是不是覺得老叔死腦筋兒,老頑固?”那老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老叔也不想賺錢,就圖個心安理得,樂得清凈自在,有客人了,咱還能露兩手,活動活動筋骨,沒客人咱就歇著。”
我點頭應允,舀了勺清湯,味道出奇的好。
“小七,給。”阿綿夾起鹵蛋,把蛋黃剝了塞進自己的嘴里,鼓著腮幫子。
我愣了一下,打小我就有個壞毛病,不喜歡吃蛋黃,覺得粘牙,所以每逢吃蛋,都是阿綿幫我剔除。
“想起你這瓜娃子小時候又好笑又好氣,每次讓你去偷摘果子,姐幫你望風,結果你在里邊吃了個肚歪舒坦。”
“可不是!”我吞了口面條,說道:“那時候被主人抓發(fā)現(xiàn),你讓我快跑,結果每次你都跑前頭。”
“然后你這小身板就像被攆老鼠一樣攆了回來。”阿綿吃吃地笑著。
這拉著家常,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響起了是王乾那小子。
“小子,沒時間了,要想知道那鄭弘有啥貓膩,葫蘆里賣的啥藥,你就立馬回來!”王乾一陣催促。
我沉下了臉,看來事情緊急。
“小七,你先忙吧。”阿綿說道。
我點點頭,到前臺付賬,那老叔熟都不數(shù),把五個硬幣扔進了抽屜,然后老沒正經(jīng)兒地瞥了一眼,說道:“小子,這閨女不錯。”
我尷尬地晃晃腦袋:“您老說笑了,她是我姐。”
我也不理這茬兒,打車回到了藥濟堂,王乾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一臉急相。
“發(fā)生什么事兒了?”我著急問道。
“還記得今天下午那給咱們開電梯的阿婆不?”他問。
“咋了?那阿婆心善,死后還惦記著做些舉手之勞的事兒。”
“不是這茬兒,那阿婆對我說,是這鄭弘已經(jīng)好幾天沒來了。”王乾說道。
見我一臉迷茫,他解釋道:“你想想,她說的是‘沒來’,而且你注意到?jīng)]有,那小子開門十分費勁兒,一點不像擱兒自己家,我留意了一下,屋子里全是女人用的東西,像男人日常的煙灰缸都沒有,這老小子有事情瞞著咱們。”
“那你的意思是咱回去找他?”我詫異道。、
“對!不過咱們不找那小子,咱們找那死去的蘭婆!”王乾一邊說,一邊取出兩件黑油油的壽衣,一支掃把和香火紙錢。
“今晚便是她‘頭七’回魂!”說罷王乾甩了一件壽衣給我,要我穿上。
頭七”指的是人去世后的第七日?!段鞑囟韧鼋?jīng)》:“人死后頭七返家探視。”
民間認為,死者魂魄會于“頭七”返家,家人應該于魂魄回來前,給死者魂魄預備一頓飯,之后必須回避,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覺,睡不著也應該要躲入被窩;如果讓死者魂魄看見家人,會令他記掛,便影響他投胎再世為人。
“那咱們該怎么樣才能見到蘭婆?”我問。
“頭七回魂,會有鬼差押解蘭婆回陽間,咱們扮死人就能躲過它們的法眼。要找蘭婆,就得靠這支掃把了,也就是常說的,頭七掃夜。”王乾穿上了壽衣。
在死者頭七凌晨三點會有人沿死者出殯路線掃路,簡稱掃夜。所以如果身處農村或租房,千萬要注意,掃夜是絕對不能沖撞。
死者去逝,然對世間諸多眷戀,徘徊不去,所以會有專門處理白事兒的先生持鐵鏈,掃帚,柳條零點起自死者住宅角落開始打掃,三點出門,沿出殯路線掃至村口。
王乾說,如果在頭七回魂夜的路上撒上香灰,掃夜的人是可以看見前面的腳印的。
現(xiàn)代人早已沒了那么多繁瑣的民俗,大化小,繁化簡,王乾決定扮一回頭七掃夜人。
收拾好東西,咱們就動身了,一出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東道大樓。”王乾說道。
那時候瞥了一眼后視鏡,一張老臉頓時灰了大半:“鬼大哥,咋···又是你???”
我瞇眼一看,這老小子不是別人。就是前幾次把我當鬼的那哥們。
要說他也真倒霉夠嗆,八字兒衰得冒泡,偏不湊巧我和王乾一身死人打扮就遇上了。
“趕時間,麻煩你有多快飛多快!”王乾吩咐道。
那老小子是真心被嚇哭了,馳車快得飛起,差點沒把我的隔夜飯晃出來。
下了車,那老小子對咱們一頓相求,說是回家就給咱們燒紙,把墊床底下的私房錢拿出來,以后學生坐車,再也不繞彎,也不撥快表了。
我也不好意思嚇唬人家,讓王乾留了車錢就走了。
大樓昏沉沉的,這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多,家家戶戶準備熄燈誰家,況且也都知道今晚是蘭婆的回魂夜,要不先撞見啥,最好早點被子蓋過頭。
我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七樓,陰鷙眼莫名地跳動著。
只瞧見大樓門口擺了兩排白色的蠟燭,那是用來指引蘭婆回家的,中間放了一碗“倒頭飯”,即將一碗飯倒扣在大海碗里,然后插上一雙筷子,這是用來給蘭婆送行的餞行飯。
“小七,咱們動手。”王乾吩咐道。
按照他的說法,子時一到,鬼差就會押著蘭婆上來,蘭婆會沿著那兩排蠟燭進入大樓,然后乘電梯到三樓。
但咱們真正能扣住蘭婆問個明白的路段,只有到大樓之前。
所以我倆掏出一把香灰,準備從大樓門口開始一路均勻遍灑,只要蘭婆踩在上面,就會踩出腳印。
至于鬼差,咱倆穿上壽衣,應該認不出咱們是生人,但為了爭取時間,咱們投其所好,弄了一壇子的酒。
這酒不普通,是福伯釀的,加了老槐樹枝進去,用來拖延那些鬼差,當初二爺在掛鐘嶺上和林老九對飲,就是拿老槐樹枝勾兌的,鬼就好老槐樹的味兒。
于是,我把酒壇子放在了十字路口,一般來說十字路也是陰間鬼魂游蕩來往的地方,況且有正對著大樓門口,所以蘭婆它們一定會從那里過來。
“頭七回魂誒!游魂讓道,生人勿近誒!”王乾掏出紙錢在路口遍灑,然后又燒了些紙錢,收買那些游魂野鬼。
一切停妥,我拿著掃把站在大樓下,王乾捧著一只香爐,開始往地上撒灰。
我瞅了一眼夜空,烏云滑動著,地上的月光逐漸騰移,被黑暗吞沒。
“別分心,掃夜。”王乾提醒道。
于是我埋頭掃開那些香灰,盡量平鋪過去,兩邊的白蠟不住地搖曳著,只瞧著路口的紙錢冒著火星子飛舞在半空中,一陣陰風吹了過來。
“小七,它們來了。”玉嬌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