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驅邪治鬼,救濟沉疴是咱路擋子的初衷,那天下患者千類,比邪靈入體更為恐怖的,是人心扭曲才對!
此刻我已然殺紅了眼,殺氣不經意間占據了心神,陰鷙眼如一把刀片,鋒芒畢露!
“你···想咋樣?別!”天仙子嘶吼著,眼里透著絕望。
我捏緊銀針,商曲穴明眼在望,這種一念定人生死的感覺真不賴。
“命門沖脈,商曲穴!”我大喝一聲,胳膊像彈弓一樣彈了出去。
“小七!”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倏忽間撂過一陣陰風,往我的耳窩子一旋。
畫面陡轉,只瞧見自己的三魂剝離了本體,二爺和肉身干巴巴地望著我。
此刻我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個處境,那只陰鷙眼,銀灰色的邊,瞳孔極致縮小,像捕獸陷阱里的一根根鋼刺,又像一把火燒化的尸骨,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咋回事兒?”我望著自己半透明狀態(tài)的身體。
“小七,是我。”肉身那頭傳來了玉嬌的聲音。
那天仙子一屁股砸在地上,老臉瀑著冷汗,半天沒緩過神來,顯然,剛才真被唬住了。
二爺緩了幾口氣兒,在周身幾大穴扎了幾針,止血調氣,暫時緩住了傷勢。
“小七,二爺讓你離開喇子山,一方面是怕鄒占星找上門,另一方面就是怕出現這樣的情況。”二爺解釋道。
二爺說過,猛獸不群,鷙鳥不匹,說白了,就是陰鷙是一種極其陰險毒辣的鳥類,陰鷙眼的降世,是因為患者五臟先天缺陷,加上極陰體質。
當年,我娘擱兒棺材里生出了我,竄搗著陰氣,閻王胎托生出陰鷙眼。這陰鷙眼雖俯瞰眾生,但殺伐太過,一著不慎,就會令人喪失心性。
二爺正是怕我這陰鷙眼招來鬼神,惹出事端,連累我奶,才帶著我離開喇子山。
而一番的歷練,除了暗中教我鬼門十三針,還讓我磨練心性,控制殺念。
“二爺并非一味地擋在你前面,你要知道人力有盡時,萬一哪天二爺不在了,所有的擔子可都在你一人身上了。”二爺顫悠著老眸子,眼里盡是滄桑。
顯然,是殺意讓我喪失了理智,原本天仙子的一番話只是想激我交出大定五子鏡,卻沒想到勾出了我陰鷙眼隱藏的殺意。
“咱么鬼門并非一味殺戮,但凡講個因果,求個善緣,雖然并非正統醫(yī)林圣手,但也需醫(yī)者仁心啊。”二爺嘆了一口氣兒:“若不是女娃兒及時撞開三魂,恐怕你已墜入魔道,那你爹娘和你奶的心思可都白費了。”
沒錯,我受陰鷙眼的拖累,能從棺材里降生,避開鬼神存活,全賴我爹娘的犧牲,二爺說我活不過三十歲,正是怕陰鷙眼這一劫。
所以他才傳我衣缽,只有成為鬼門的路擋子,不斷地與鬼神打交道,參悟生死透徹,把邪念扼殺在萌芽之中,才能邁過這道坎。
“二爺,小七······”我心灰意冷,想不到自己弄巧成拙,千年功德一朝喪。
“別灰心,幸虧陰魂沖撞了你的三魂,讓你恢復了心神。”
“如果我猜的不錯,玉嬌現在的情況,跟你應該算是‘陰陽同體’。”二爺解釋道。
“陰陽同體?”我疑惑地看著自己的三魂和肉身。
“應該是剛才為你吸出尸冰的時候,從你嘴里順出了陽氣,要知道生魂屬陰,一陰一陽相互沖撞,磨合,加上尸冰至陰至寒的作用,充實靈體??峙履銈円呀浐蠟橐惑w了,所以她才能撞出你的三魂,直接占據你的肉身。”
這種陰陽同體,并非子虛烏有,一些巧合之下,陽人與陰魂沖撞,靈體與宿體便會融合。
“還記得我說過‘鬼嫁’嗎?”二爺提醒道。
先前在掛鐘嶺,我不聽二爺的勸,睡進了破廟,開解了鎖在油燈內的三魂,二爺說,一些破廟往往住著山精鬼怪,而姑娘廟居多,那些女鬼會找尋宿主,一旦纏上,只有舉辦冥婚才有活路。
“剛才她吸走你的陽氣,你替她開解過三魂,也就說,你們是未冥婚的‘鬼嫁’。”二爺灰著臉說道。
我腦子一嗡,鬼嫁,也就是她以后真的成了我那啥了?
“先生,小女說過,從先生幫我開解三魂之時,我便是先生的人了。”玉嬌翹眉低眼地說道。
“二爺,那有啥破解‘鬼嫁’的辦法嗎?”我不甘心地問道。
“有。”二爺點點頭,但是隨即嘆了口氣兒:“機會渺茫,至少二爺走遍大江南北都沒見識過。”
“那是咋樣?”我催促道,我可不能讓一個女鬼跟我一輩子。
“讓她流鬼淚。”二爺簡明扼要。
“再沒別的法子了嗎?”
二爺也不搭腔,扎了幾針之后恢復了不少血氣,怔怔地從地上站起來,直晃著腦袋。
要知道,鬼是沒有眼淚的,要破解‘陰陽同體’那不是希望全無,難道我要跟一只女鬼過一輩子?
打小“三坰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簡單想法,只能就此打住,成了夢幻泡影?
我已經不敢想象我奶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立馬扛不住,眼珠子一翻,撂倒在地。
“小七,未必不是好事兒。”二爺安慰道:“剛才若不是玉嬌及時撞出你的三魂,說不定此刻你已經犯了殺戮,而且她本身是‘坐棺陣’下的冤魂,說不定跟了你之后,能夠形成業(yè)力,借此往生。”
“你們師徒倆還有空閑話家常,未免有些早了吧?”天仙子突然大笑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從被撞出三魂開始,這老家伙就一聲不吭地躲在一邊。
“呃···”二爺突然顫抖地拔出身上得銀針,那些銀針沾著黑血。
“二爺,你咋樣?”我焦急地沖了過去,只感覺腦子一蕩,回到了自己的肉身。
“終于發(fā)作了嗎?”天仙子笑道。
“祝由十三科是軒轅氏創(chuàng)下,你竟然在銀針摻毒,這么做跟旁門左道有什么區(qū)別?”二爺的臉開始發(fā)黑,傷口滲出黑血。
“沒錯,是旁門。你鄒占云不是自稱鬼門傳人嗎?你義弟就開宗立派,創(chuàng)立了旁門,你鄒占云有的,不過是從老東西手里順來的。”
“對了。”天仙子狡黠地一笑:“我之所以叫天仙子,并不為別的,只因為我比常人更擅用‘天仙子’這種毒素。”
天仙子即莨菪。藏語稱“莨菪澤”,一種毒株?!端幮哉摗罚?ldquo;味苦辛,微熱,有大毒。”《神農本草經》,中也有記載:“多食令人狂走,毒亂。”
這種毒的致命之處在于能夠致幻,迷惑患者的意識,擾亂奇經八脈。
“二爺,你咋樣?”這小老頭此時已經發(fā)作,眼珠子不住地打顫,縮小放大,異??斩?。
“走開!”二爺咋呼一聲,身子蜷縮成一團,眼珠子無神地往上翻。
他手腕的傷痕,此刻也撂了出來,神情恍惚,似乎想起了那些陳年往事。
“老頭子,小云對不起你!沒能收好鄒家的東西。鄒占星!從今天開始,咱們兩兄弟勢不兩立!”二爺滿嘴噴著胡話。
我嚇壞了,二爺披頭散發(fā),從眼皮子到脖梗子全發(fā)黑了,像個瘋子一樣,咋咋呼呼,一把將我推開。
“已經出現幻覺了嗎?”天仙子冷笑一聲:“這可是俗話說的,醫(yī)者不能自醫(yī),你鄒占云本事兒再大,也走不出自己的心病,天仙子毒能勾兌出意識里,最不愿被揭起的往事,令人心脈破張而死!”
我呼喊著二爺,但壓根兒沒用,這小老頭已經亂了心神,走火入魔。打小,我就知道二爺手腕上的傷是一塊致命的心病,這小老頭默默承受了幾十年,如今十幾年的蘊火從心起,算是徹底奔潰了!
不對!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時候在喇子山,每次看到二爺心事重重,他都是拿著大定五子鏡悉心擦拭,這并非是偶然。
我記得二爺說過,虎撐與大定五子鏡算是咱路擋子的一個“引子”,與那野路子談判,虎撐是門面,大定五子鏡是架子,震懾鬼神,說俗了就像是撐場子的。
與鬼神打交道,這可是刀刃上的差事,魑魅魍魎最喜歡唬人,那就需要咱們有極高的意志力。
施展十三針時,亦是如此,一望二扎,入手快而準,心神分寸不能亂。
想到這茬兒,我托出大定五子鏡,把二爺的手掌摁在了上面。
呲~
像淬火一樣,二爺的手掌頓時泛出紅光,五個大胖小子圍著圈打轉,嘟囔個沒完。我暗中欣喜,這法子果真有效。
僅此一手,二爺就逐漸恢復了臉色,瞳仁聚合,老眸子恢復了光澤。
沒錯了,大定五子鏡的真正作用是靜心安神,這也是為什么那些野路子不敢胡來的緣故。
“小七,快阻止他!”但二爺一恢復意識,立即喊道。
原來天仙子一直沒趁虛而入,是在找墓室的“命門”。
墓室就像人體構造,奇能巧匠為了反盜,最后會留下一個“命門”機關,一旦觸動,整個墓穴便會毀于一旦。
那天仙子蹲在地上,探出手在地上輕叩幾下,轟隆幾聲,只瞧見一只金色的蟾蜍浮了起來。
“再見!”天仙子詭異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