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磨吱悠悠地飛速打轉,飄散的紙屑像細蟲一樣在空氣中蠕動,烏云撕出一絲絲裂紋。
此時的“老八”像一張弓一樣,雙眼透著血絲,殺氣鼎盛。
“你自找的!”它嘶吼一聲,像離弦的箭一樣射了出去。
“一針人中鬼官穴!”二爺一抬手,但是臉色陡然一變朝我喊道:“小七,快跑!”
我這才猛然驚醒,那陰神是沖我這只軟柿子來的,只瞧見拐磨指著我戛然而止,我像撞到了巨石一樣,身體一沉失去了知覺。
等我有意識的時候,看見二爺?shù)牟弊颖灰С隽艘还刘r血,我的人中和少商扎了兩枚銀針。地上的和氣茶也已經(jīng)崩了,碎得四分五裂。
“老瞎子,不想這小子有事兒的話,我勸你收手!”那陰神借我身體“開話”。
“不準動我徒弟!”我頭一次看見二爺怒成這個樣子,眼里藏著怒火,因為激動,嘴皮子開始顫抖。
“三針鬼壘隱白穴!”二爺吃緊地抬手扎在我的足趾,這一針入刺三分,勾陽搓陰,陰神已經(jīng)沒辦法移動。
“住手!”它痛苦地喊道:“世傳陰間鬼神忌憚路擋子,大金朝第一國手金詣修,鬼門絕學十三針,果然名不虛傳!”
二爺喘著粗氣:“你既知道我鬼門三代先師金詣修和十三針,就該收手,不然壞了陰陽兩界的和氣!”
“別跟我談條件,就算你手握十三針,這小子天生五臟缺陷,別說十三針,你再施一針,恐怕先死的就是他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我記得二爺說過,我這陰鷙眼的體質(zhì),是最容易招惹鬼神的,所以它一開始就瞄準了我,拿我當籌碼。
二爺聽罷,抬起的銀針慢慢地放了下來。
“二爺,別聽它的,小七熬得??!”我撕扯道。
“想這小子陪葬的話,你就試試看吧!”陰神撂出了最后的狠話。
二爺一副陰沉,眼里沒有一絲生氣,但很快他放棄了施展十三針,盤腿坐在了地上。
我的眼前是一望無盡的黑暗,蠢動的浮云蓋住了最后的月影,耳邊除了二爺急促的呼吸聲,就只剩下咚咚的心跳了。
“俯究因果,廣修善緣。這惡果就由我來償吧!”二爺厲色道,拔出了扎在陰神鬼壘穴的那枚銀針。
“我”詭異地一笑,抬起雙手,伸出一撩爪子,往后一縮,牟足了勁兒朝二爺腦袋抓去。
“如果我能找回那只厲鬼呢!”我大吼一聲,只聽見一股風嗖嗖地蹭過二爺?shù)哪樒ぃ~頭滲出一滴汗水,滴答一下砸在了它的爪子上,碎成了花瓣。
它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準備再下殺手。
“你不信我可以,但你該信路擋子!”
“你說真的?”
“我和二爺?shù)男∶荚谀掷镞?,哪敢開玩笑。可能我們比不上當年的那位能人,但你已經(jīng)見識過十三針了。”
所幸,這家伙把爪子收了,我趕緊趁熱打鐵:“就算你殺光了我們也于事無補,不如亡羊補牢,在我們師徒上押一寶,要是成了,對兩家都好!”
它看了一眼二爺,又看看那不省人事的老八,確如我所說,就算墊了我們幾條人命也無濟于事。
“三天!三天之后,收不回厲鬼,就拿你們交差!”
空蕩蕩的村口回蕩著這句話,身邊一陣狂風怒號,我發(fā)現(xiàn)身體輕盈了不少,拐磨又轉悠幾圈,最后停了下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小七,你沒事吧?”二爺問道。
我心里一暖,這小老頭自己的脖子都讓人咬出了個窟窿還管我有沒有事兒。
“都怪二爺沒本事。”二爺有些自責。
“沒,都怪小七不好,沒聽二爺?shù)模庵咎∪醪胖怂牡馈?rdquo;
“不說這個了,怎么樣,陰鷙眼發(fā)作了沒有?”
被二爺這么一問我才發(fā)現(xiàn),竄了陰神的陰氣兒之后,左眼又開始有些紅腫生疼起來,我強忍著痛楚,只管說沒事兒。
等老八清醒過來,天已經(jīng)亮了,二爺告訴他以后不會再做惡夢,不用怕再被灌一肚子馬尿了。
只是他不知道,這是我和二爺用生命換來的,三天之期,眨眼就過。
但就像那年打完旱骨樁一樣,我的身體回到郭家就扛不住了。
“還嘴犟!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二爺一邊罵一邊抱著我進了里屋。
迷糊的這段時間我聽見了很多奇怪的聲音,很多人在爭吵,然后是大火燃燒的聲音,我看見一個瘦弱的人影慌亂地奔跑著,他在喊救命······
我感覺身子飄飄然,以為自己就這么死了,我想起了留在喇子山的奶奶,她老人家眼睛不好,不知道縫衣服還穿得了針嗎?還有里屋的馬燈,從來都是我點的,里頭烏漆抹黑,她老人家會不會磕著了?·····
“小七,小七?”我聽見有人呼喚我,睜眼一看,二爺一臉憔悴地摸著我的額頭。
“二爺!”我哭了,眼淚像滾珠子似的往下砸,不知道是因為想家,還是對劫后余生的感嘆。
“你小子嚇壞二爺了,萬一出啥亂子,你讓我怎么跟你奶交代?”
“二爺,咱們回喇子山逃命去吧。”我天真地說道。
“傻孩子。你逃得出拐磨山,逃得了老天爺?shù)姆ㄑ蹎幔?rdquo;二爺釋然一笑:“你忘了二爺說過啥了,俯究因果,廣修善緣。這因果既然匡在咱們身上,賴也賴不掉的。”
昨晚的事兒還歷歷在目,三天之內(nèi)如果找不到陰神所說的那只厲鬼,那我和二爺只能埋骨拐磨山了。
不過奇怪的是,當年被旱骨樁竄了陰氣兒,陰鷙眼發(fā)作,二爺是用十三針幫我治好,但我這一覺醒來,除了酸痛,壓根兒沒扎針。
只是地上奇怪地擺著用竹筷子搭的拱橋,上面停著一只酒杯子。
二爺?shù)哪槹椎孟褚粡埣?,嘴唇都發(fā)青了。
“二爺,你咋了?”
“沒啥。”他摸了摸我的頭:“一點小傷不礙事兒。”
我以為是二爺脖子的傷患,所以也沒在意。
只是這當頭,郭老爺子慌張地闖了進來:“死人了!又死人了!”
“是不是那老種家?”二爺瞇了瞇眼睛。
“又被先生猜中了!”
二爺默然一笑,轉過頭對我說:“小七,咱爺倆這回死不了了。”
拐磨山的夕陽很美,或許是因為剛經(jīng)歷了那種提心吊膽吧。
我跟著二爺進了村,趕往老種家,如果二爺?shù)耐茰y沒錯,那老種家被滅門的事兒跟老八撞陰神鐵定有掛鉤。
只是剛進村,斜刺里跑出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嘴里念著一串童謠:
“樹上喜鵲笑喳喳,哪里有人滿地爬?
瘸子老頭不聽話,小時偷米大偷金。
摔斷雙腿真可憐,聰明小孩莫學他。”
正唱著,一群小孩子的中間推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瘸子,因為失去雙腿,坐在了四輪小車上,行走只能靠雙手在地上劃。
雖然身體有殘缺,但是這個老瘸子似乎挺講究的,身子很干凈,胡渣子都沒有,斷腿也特意用白布包裹。
身邊的小娃子一個勁兒地嘲笑他,他非但不惱,反而應和著他們唱的童謠打著節(jié)拍。
“你是誰?”他看到我們臉色一沉。
“哦,我們···”還沒等我說完這老瘸子瞪倆眼珠子。
“沒問你!我問那個瞎子!”
我脾氣挺犟的,看到他罵二爺頓時就想上去給他一嘴巴子,但二爺拉住了我。
“我們師徒二人只是路過而已。”二爺賠笑道。
“別管他。”郭老爺子湊過來說道:“他是村子里的破落戶,一瘋老頭,村子看他可憐才收留了他,平時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家衣。”
二爺大有深意地對他拱了拱手,然后道了個別。
我不理解,這家伙對二爺沖撞冒犯,二爺為什么還要對他禮敬有加。
懷著疑惑趕到了老種家,門口已經(jīng)停了口棺材,老種家善存的孤兒寡母跪在地上燒著黃表紙抽泣。
“先生,路我就帶到這了,可別說是我領你上這兒的。”郭老爺子尷尬地一笑,似乎有所顧忌。
二爺作了個揖,擠了人群進去,如前兩個死者一樣,當屋中掛著一條麻繩。
屋子沒有打斗的痕跡,不過這老種也是一桿大煙槍,屋子到處是煙草葉,銅質(zhì)的煙桿子橫在地上。
而在上吊繩下,確如那劉老瓜所說,有一灘血水。
二爺蹲下身子,這灘水呈血紅色,里面殘存幾只水蛭,水蛭又叫螞蝗,在我們喇子山也叫:肉鉆子。
這玩意兒在鄉(xiāng)下挺常見的,我記得小時候有次下河摸魚,可能河水被污染滋生了水蛭,起先也沒啥感覺但是上岸之后就感覺腿脖子很癢,用手一抓,一下子抓出幾道道的紅線。
我以為是得了熱病啥的,就跑回去告訴我奶,我奶急壞了,趕緊燒了熱水給我燙腳。她告訴我這玩意兒,能鉆進皮肉了吸人血。必須用鹽巴漚出來,或者用熱水燙死。
這當頭,外頭哀樂奏鳴。“封棺!求九杯嘍!”外頭一聲洪亮的叫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