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里啪啦地亂響,但此刻不遠處的山頭火光隱隱。
二爺把手里的柴火一丟,黑洞洞的眼窩子緊了緊,望著遠處的山頭說道:“小七,附近好像有臟東西。”
我心里一顫,一股不安開始在心頭躁動。
于是我跟著二爺趁黑摸了過去,卻看見一個人影踉踉蹌蹌,那人回頭發(fā)現(xiàn)了我們,急忙閃進了樹林。
只瞧見地上一對白蠟,三支香,一沓紙錢。
“深更半夜,誰會跑這來燒紙呢?會不會是郭老爺子?”我撿起地上的紙錢問道。
“不會。”二爺蹲下身子,指著陷草垛子里的腳印說道:“腳印一深一淺,應(yīng)該是個跛子。再說真是郭家人替孫兒來燒紙的話,就不會避開我們。”
“小七,你看地上那三支香。”二爺說道。
“沒啥呀,不是祭鬼的嗎?”我疑惑道。
“不是鬼,而是神。”
原來,乍一看地上的三支香可能沒啥異常,但是你要真講究起來,那可就奇怪了。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沒有,祭拜先人的香,冒的煙兒都是散的,但是供奉神氏的香,大多青煙裊裊一直線或者呈“S”形,道家管這叫“煙散為鬼,煙直為神”。
而我將三支香攥在手里細看,正是呈直線形,要知道我的臉已經(jīng)分明感受到了山風(fēng),說俗點就是,風(fēng)大得撒泡尿都能濕鞋。
那這么說來,這些香火祭的并非是啥野路子,而是神?
“你撥開跟前兒那簇草看看。”二爺使了個眼色。
于是我撥開密密匝匝的雜草,只瞧見一座一寸高的石像埋進土里,這么小型的石像也是頭一次見。
那石像透著古怪,一副陰陽怪氣兒,通身青苔綠斑,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細紋,也沒神龕護著。
望著它的眼睛的時候,我感覺左眼有些生疼,迷迷糊糊的,我發(fā)現(xiàn)它的眼睛正發(fā)著幽綠色的光芒,一股涼意嗖嗖地戳著我的脊梁骨。
“小七!”我被二爺猛然叫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彎下去一半了,身體不由自主往下沉。
“別害我徒弟,有本事沖我來!”二爺把我擋在身后,原來剛才一不留神我被石像唬住了。
“嗚!”那石像生悶地發(fā)出奇怪的聲音,地上的紙錢飛速旋轉(zhuǎn),嗖!一聲,一股無名火躥著火苗燃燒起來。
“糟了!”二爺眼色一緊,只瞧見四下躥出一團鬼火,將我們團團圍困。
一股燒焦味和濃煙撲鼻而來,四周的火苗越躥越兇,卷海浪似的撲過來。
那火躥得很怪,普通火外焰都是黃色的,但這火由藍色包裹,火舌像毒蛇一樣蜿蜒,無風(fēng)自動。
“是鬼火!”二爺?shù)念~頭滲出了豆大的汗水。
“不知道是哪路鬼神。”二爺望著四周逼近的鬼火,不自覺地瞇了瞇眼睛。
這當(dāng)頭,大火就快撲了過來,二爺當(dāng)機立斷:“小七,快把咱四周的草都點上!”
我聞訊立即拔了些干草,然后點燃了腳下的雜草,黃色的火苗開始爬行,很快就為我們燒出了一片空地。
只見黃藍兩路火焰撞在了一起,但黃火一撞到藍火,撲愣地就掐滅了。
二爺擦了把汗嘆道:“真他娘的兇,只怕是有人開罪了陰神!”
鬼火呼呼地旋轉(zhuǎn)了一陣子,然后像雪花一樣碎在地上,石像又恢復(fù)了平靜。
安全地回到山頭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爺倆的后背全被汗水濕透了,但我還郁悶著,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二爺?shù)难劾镩W出一絲不安:“這拐磨山怕是不平靜了···”
“剛才到底是咋回事?”我問。
“你是中邪了,意志稍微不堅定的就會受一些野路子的影響,輕者神志不清,重者當(dāng)場喪命。而剛才咱們遇上的,是只陰神。”
“正派的神氏一般都安廟立祠,再不濟也得有個神龕護著,能處在這么個驢屎蛋子都沒有的不毛之地的,只有那些見不得光的陰神了。”
說到這里,二爺望著黑漆漆的山頭,然后往火堆里加了把柴,開始講起了一件有關(guān)陰神的陳年往事。
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低頭呢?低頭除了思故鄉(xiāng)以外,還有那些我們看不到,摸不著的陰間鬼神。
世分陰陽,凡事都有正反兩面,賣弄地說法就是馬克思主義所說的矛盾對立統(tǒng)一原理。
神也分陰神和陽神,三教九流拜的大抵都是陽神,這些神氏都以慈悲為主。但是陰神卻不同,這種神氏,非但忌諱甚多,不能直呼其名,甚至十分小心眼兒。
它們的脾氣刁鉆古怪,令人難以捉摸,如果有人無意中觸犯了它的忌諱,那它會跟你死磕到底,不死也讓你掉成皮。
當(dāng)年二爺四處游歷,途經(jīng)一個村子,看見一群老鄉(xiāng)將一位滿嘴雞毛,全身裹糞的婦女五花大綁。那架勢就跟押犯人上刑場一樣。
二爺一打聽才知道,這婦女是招了邪,打了“陰撞”,要送城隍廟去解煞。這婦女昨晚還好好的,但是今早起來做飯就瘋了,不但把自家下蛋的黑毛大母雞活生生咬死,還跳進糞池裹了自己一身臭,現(xiàn)在見人就抓。
有經(jīng)驗的老人就說她一準兒是打到“撞”了,大家伙就商議著往城隍送,求個萬全平安。
可是到了城隍之后,情況似乎并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變本加厲,城隍廟里的正神壓根沒起啥作用,相反還更加棘手起來。
二爺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妖邪惡鬼在做怪,而是陰神,不然不可能不忌憚城隍里的那些神氏。
前頭咱說過,“驅(qū)邪治鬼,救濟沉疴”是咱路擋子先生的宗旨。何況,這事兒跟二爺?shù)膶I(yè)對口。
于是二爺拿出家伙事兒,取了虎撐,擺開場面就跟“她”談判。
那陰神不是別的,是陰間勾魂差使,白胡子干爺。這個稱謂大家可能不知道,但是我要說白無常,大家或許就耳熟能詳了。
因為許多的神氏,尤其是陰神,是不能直呼其名的,所以一般神氏都會有個諱名。
那婦女又是怎么得罪這位白胡子干爺?shù)哪兀?/p>
這話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農(nóng)村自古就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說法,婦女和他男人就是一平凡的農(nóng)村夫妻,最大的心愿就是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
但是早些年要過的孩子中,沒一個能留得住,不是疾病去世,就是意外死亡,三個孩子都在五六歲的年紀過早夭折。
于是他們幾經(jīng)周轉(zhuǎn)托人問簽,經(jīng)一先生介紹請了尊陰神,供在房子最陰暗的角落,用神龕和紅布蓋著,并且千叮嚀萬囑咐,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爐香,前一個月還要每日供一只全雞。
要說還真是富貴險中求,陽神雖然比陰神正派,但是夙愿難求,你沒拜個十年八年,心愿很難成效。但陰神卻是有求必應(yīng)的主。這婦女請到了白胡子干爺,不出十天就有了身孕。
但是人吶。往往是得了好處就容易數(shù)典忘祖,一個月的時間里,婦女每日叩首祭拜,宰雞供奉。但是等到最后一天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家里凈剩一只下蛋的老母雞了。
婦女心想,都已經(jīng)最后一天,開始有些心疼落剩的母雞,想留個種,下蛋孵崽。況且這一個月過來,也不見得那神像動過案桌上的雞,就動了用昨天的雞頂替的心思。
不得不說這婦女膽兒挺肥兒的,連鬼神都敢欺騙。殊不知“凡人食其味,鬼神食其氣”的道理,我們看祭神的供品分毫未動,其實神明早已享用過了,食的是肉眼看不到的氣罷了。
俗話說,不摸鍋底手不黑,不拿油瓶手不膩。正是因為這件無心的錯事,才招致陰神犯怒,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二爺說,那次他不敢插手干涉,畢竟錯在事主,只求得婦女死后,陰神息怒。不是因為對方是地下陰神,而是因為這是因果報應(yīng)。
留不下子嗣的,無非大奸大惡之人,老天爺為了以示懲罰,令其絕后。
這故事正應(yīng)了那句:請神容易送神難,求神不如求自己。也正因為陰神易請難送,加上大革命破除迷信,民間能私自請動陰神的師傅,怕是沒有了。
也是因為這個故事,我再也不敢貪嘴偷吃供桌上的貢糖。
“那二爺,你是說有人得罪了陰神,會是誰呢?”我問。
二爺搖搖頭笑道:“還不清楚,說不定是來燒紙的那人,最早明天,最遲三天,拐磨山必定有大事兒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