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天還未亮,我再次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發(fā)現(xiàn)阿蘇坐在窯洞旁邊,一個人呆呆的看著遠方,低聲哼唱著我從未聽過的童謠,樂聲婉轉,如泣如訴
我站起來,坐在她的身邊,她覺察到了,但什么都沒有說,依舊自顧自的唱著,我不懂所謂的歌聲,但我卻聽見一場很久很久以前的遇見,聽見一段盛夏光年下的曾經(jīng),聽出了所謂的舍不得,聽出了所謂的無能為力
就在我閉目傾聽的時候,阿蘇忽然停下唱歌,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厚顏,你見過雪嗎?就是那種很大很大,漫天紛飛的大雪
我點點頭,茶婆莊下過一場大雪,鋪天蓋地,滿是雪白,那天趁著夜色,我與師兄在雪地里玩鬧著,那是我第一見到雪,有些冷,有些涼,整個世界都像是陰暗角落,滿是寒冷,無處可躲。
那你摸過雪嗎?那種冷冷的感覺
我再次點點頭,我本就不是一般的陰靈,雖說不具人身,但卻依舊具有五感
阿蘇見狀苦笑了下
也對,師傅曾說過你與眾不同,非一般陰靈可比呢,我也見過雪,也摸過雪,只是以后,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阿蘇,你怎么了?
看到阿蘇情緒如此低落,我不禁有些疑惑,我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說起大雪,而且恰巧是這陰陽分界之地
阿蘇聽到我的問話,嫣然一笑,只是抹不去嘴角眉梢的愁,然后像是自言自語般看著遠方說道
厚顏,有些事你不會懂的,有些東西若是沒有經(jīng)歷,便不會有那么多的希冀,心無念想,便無憂無慮,可若是得到后再失去,那將是致命的打擊
很久以前,我只是個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因為在孤兒院長大,被拋棄的心魔一直囚禁著我,所以叛逆便是我的標簽,我盡量掩飾著我心里的一切,盡可能讓我的世界沒有悲傷,即使沒有快樂,也不要有悲傷,我一直以為我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著,沒心沒肺的,可是宿命讓我無法心安理得的放蕩下去,因為我卻遇到了一個男孩兒,一個雪一般純白的男孩,他叫阿歸,比我小一歲,像個孩子一樣,總是笑的無憂無慮的,有一天,雪下的很大,我在酒吧賣酒,被客人灌醉,在門口吐的時候,他扶住了我,他問
你還好嗎?
我還好嗎?好奇怪的問題,我怎么會好,我沒有管他,只是自顧自的往酒吧里面走著,可是他卻倔強的扶著我進去,那晚,沒有人再灌我酒,那晚,我被酒吧炒了魷魚,那晚,他鼻青臉腫,有客人斷了兩根肋骨。那個夜晚,寒風很勁,卻溫暖如春。那是第一次有人為我打架,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做,他說我的眼睛本該明媚,不該被歲月弄臟
她頓了一下,兩眼無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傻傻的笑了起來
他說,你的眼睛本該明媚,不該被歲月弄臟
那后來呢
我喜歡聽故事,以前喜歡聽師傅講,但師傅老說些葷段子,聽完后我總是迷迷糊糊,所以便厭倦聽他說故事,后來便纏著師兄,師兄口中的鬼怪之談也讓我特別著迷,但更讓我著迷的便是夜半時分,躲在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屋檐上,靜靜的聽老人說一些過往,那能讓我感知人世間的冷暖,讓我有人的感覺
阿蘇聽到我的問話后苦笑一聲
然后啊,便沒有然后了
怎么可能,所有的故事都有結局啊,只要是故事,肯定有然后啊
對啊,怎么就沒有然后呢,所有故事都該有然后的啊
阿蘇的臉色悲傷起來,喃喃不休,風起了,嗚咽不止,她這個時候全然不像陰靈,倒像是一個無助的鄰家小女孩兒
然后,我便喜歡上個這個干干凈凈的大男孩兒,他會撫著我的臉頰讓我笑,說他喜歡我彎成月牙的眼睛,我們一起玩,一起鬧,一起在半夜唱歌,一起蕩著秋千看月上樹梢。后來我才知道,他也是一個孤兒,一個人背井離鄉(xiāng)在這個城市上學,或許是因為命運相近吧,我們的感情迅速升溫,覺得彼此就是一切了,覺得自己走了那么久孤單的路,就是為了遇見他而已
可是一切都被毀了,我們不但沒走到一起,甚至陰陽相隔,從此以后,他再也撫摸不到我的臉,我再也吻不到他的唇了,甚至,從此以后,我再也摸不到那晚的雪,再也不具五感,我再也不是阿蘇了
阿蘇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只是沒有眼淚落下眼眶,對啊,她只是陰靈了,怎么會有眼淚,前世的眼淚已然消失,只有前世的悲傷跨過輪回依舊找上她。
阿蘇
我輕輕說了聲,只是我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小哀多言,大哀靜默,我找不到合適的話去安慰她
我不是阿蘇了,可是,我還想他,很想很想
阿蘇抱膝坐著,將頭埋在雙手之間,她坐在我的身邊,我卻感覺她一個人坐在一座荒島,荒無人煙,無依無靠
唉
就在這時候,一聲輕嘆響在我的耳邊,抬頭一看,原來師兄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拿起師傅的酒葫蘆坐在阿蘇身邊,然后仰頭大口喝著酒
阿蘇,還有我們呢
師兄完全拋卻往日的不羈,不慌不慢的說出這句話,此時的他像極了衣袂飄飄的江湖豪俠,喝著不溫不冷的酒,說著不濃不淡的話,沒有過多的言語,但就這么一句便夠,若是畫面點到為止的話,這一切應該挺唯美的,不過,就在師兄繼續(xù)喝酒的時候,只聽得一聲脆響,不用猜,一定是師傅的桃木劍邂逅了師兄的后腦勺,因為這道聲音我聽了太多次,爛熟于心
你個臭小子,安慰人就安慰人,又偷喝老子的酒,不知道就剩這么一葫蘆了啊,還喝的那么起勁
師兄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的身子往前一傾,而后便被酒嗆紅了眼,不停的咳嗽著,原來師傅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醒了,不知道是因為阿蘇的話,還是師兄偷喝了酒,師傅也走上前來
可是就在師兄怒起罵人的時候,師傅又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溫柔的對著阿蘇說道
阿蘇,世間緣聚緣散,只有隨緣,不可攀緣,若是緣分已盡,那便瀟灑離去,不必想太多,臉皮和厚顏都是你的家人,你也不必感到孤單
見師傅這個樣子,師兄只好將怒起憋在心里,也對著阿蘇說道
對啊,阿蘇,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有些事若是無能為力,那邊隨風而去吧,若是你心里依舊有執(zhí)念,那便等此間事了,我們陪你去看下那個叫阿歸的男孩,緣到盡頭,但依舊可以道聲珍重
阿蘇聽完師兄的話,抿著嘴一直點著頭,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有些話根本就不用說出口,而后我們二人一犬一靈便坐在這洞口,都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天邊
陰風繼續(xù)在窯洞外吹著,似乎在說些什么,只是說什么我聽不懂,師兄也差不多,時不時瞄一眼酒葫蘆,嘴里不時的吧唧著,但師傅和阿蘇似乎聽懂了,他們在這陰風中靜靜的聽著。阿蘇望著遠方,那兒似乎有著良人模樣,于是,她時而傻笑,時而抽泣,滿心不舍。師傅看著天邊,時不時嘆口氣,時不時拿起酒葫蘆飲上兩口,似乎飲的不是酒,而是某段過往,仰頭一飲,爛于肚腸,從此無悲無傷
陰風悲,塵世悔,世間誰人無淚
歲欲醉,人欲回,緣盡無人可隨
等到風靜下來,啟明星也起了,師傅狠狠嘆了口氣,對著我們說道
好了,有些事就不要想太多了,該來的阻不斷,該走的留不住,現(xiàn)在時間也不早了,不要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
師兄此時也站了起來,看著空蕩蕩的酒葫蘆,失望的對著我說道
厚顏走吧,練功去
我點點頭,便跟在師兄后面,隨師傅一起向外走去,后來,或者說三年之后,我們真的見到了那個叫阿歸的男孩,不過,誰也不曾想到,會是那樣的場景,會是那樣的原因,世間之事,確實皆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