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七爺滿頭白發(fā),心中莫名的滋生出一種愧疚感,要不是我昨晚上踢翻了那三盞銅燈,肯定就不是如今這個局面了。
七爺坐在門檻上磨著他那把古銅色的大刀,左手上纏著一層厚厚的紗布。
“七爺,你還好吧,沒事吧?”我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七爺扭過臉來,強行從他臉上擠出一點笑容出來。
這一看,我再一次感受到晴天霹靂般的震撼,七爺不僅頭發(fā)一夜白雪,連臉上都出現(xiàn)了極度的萎縮,皺紋深陷,現(xiàn)在我看到的七爺,完全就像一個蹙縮的核桃,眼皮極度耷拉,鼻梁高度塌陷,就要跟上嘴唇接觸在一起。
“七,七,七爺,你到,到底怎么了?”聲音不停的顫抖,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七爺埋著頭,繼續(xù)磨著刀,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又忍不住的朝爺爺?shù)姆块g中看了看,只見爺爺?shù)姆块g已經(jīng)被木條牢牢的封住了,反正憑借當年我的力氣是無法進入其中的,沒想到七爺竟然費了這么大的心思來阻止我的好奇心。
七爺手中的銅刀磨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來,我發(fā)現(xiàn)的七爺身軀已經(jīng)完全佝僂了下去,身材竟然比我昨晚看到的七爺矮了一大截,跟我差不多一樣高。七爺對我笑了一下,說道:“飯好了,趕緊去吃吧!”
當我聽到這話的時候,我身體猛的向后退了兩步,這不是七爺?shù)穆曇?,完全是一個女人或者說是一個老太婆的聲音。
此時,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就是已經(jīng)入土的丁三婆,對,剛才那聲音完全就是丁三婆的聲音。
我感覺我的世界徹底的被顛覆了,先是會笑的黑白照片,再是爺爺奶奶莫名的失蹤,接著又是七爺一夜白頭,急速衰老,現(xiàn)在竟然一個已死女人的聲音從一個男人的喉嚨之中說了出來。
這所有的一切感覺就像是在做夢,充滿了太多的不真實。
我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七爺,我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他還是之前的七爺了嗎?
七爺看我沒有言語,緩緩的從兜里拿出他的旱煙,吧唧吧唧開始抽了起來。七爺這一簡單的動作,讓我稍微安心了一點,“七爺,昨晚上我夢到丁三婆了,而且她又被狗給吃掉了,你說……”
當我說道這里的時候,我看到七爺手中的煙斗猛的顫抖了一下,額上的皺紋蹙在了一起,“哦,是嗎?來,把手伸出來。”七爺說完一把扯過我的右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竟然變回了男聲,我再一次困惑,難道是我剛才產(chǎn)生了幻聽嗎?
突然,我的右手傳來了一陣劇痛感,七爺竟然用他那把古銅大刀在我的右手食指上畫了一個符號,看上去像一個“卐”。
“七爺,你這是干什么?”我將手指放在嘴中不斷的吸允。
“下次你再夢到那老婆子的話,你就用這個食指猛戳她,聽到了沒有?”七爺說道,嘴角咧了一下,好像是在冷笑。
我“哦”了一聲,點了點頭,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七爺,吞吞吐吐的說道:“七,七爺,對,對不起,要不是我昨晚上,你就不會……”
“這不關(guān)你的事,這都是你爺爺一手造成的!”七爺冷不丁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什么?爺爺一手造成的?整個事件中,爺爺不是從一開始就莫名的消失了嗎,從未露面,還有七爺告訴我爺爺已經(jīng)死了,要是我聽他的話,他可以讓七爺活過來。諸多的線索表明爺爺根本沒有機會參與此事,七爺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雖然當時我只有十歲左右,很多邏輯上的問題根本就難不倒我,但是我心中又非常迫切的想七爺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聽七爺?shù)恼Z氣,爺爺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夜白雪都是爺爺所造成的。
“七爺,你是不是哪里搞錯了,誤會爺爺了,爺爺可是好人啊。”我當然會為爺爺誓死力爭,畢竟現(xiàn)在的七爺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外人而已。
七爺冷哼了一聲,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嘴,“好人啊,大大的好人啊,要是你爺爺是好人的話,那這世界上壞人全都死光了,哈哈!”七爺猛然大笑了一聲,讓我心中也緊了一下。
“死老頭子,不許你這樣說爺爺,你再這樣說的話,你就給我滾出家門!”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股怪脾氣,朝著面前七爺大聲的吼道。
“啪!”一計響亮的耳光落在我的左臉之上,眼前昏花,左耳瞬間猶如千萬只蜜蜂嗡嗡直叫。
“今后再有冒犯,死!”最后一個字,七爺說得非常的重。也正是因為這個字,從今以后,我對七爺都是畢恭畢敬,從來不敢冒犯。藏在心中許多的疑問也不敢去問他,萬一冒犯了他,后果不堪設想。童年時的心理總是這么的幼稚和可笑。
那天七爺跟我生了一天悶氣,直到晚飯的時候,七爺拿著一把稻草朝丁三婆的墳頭走去,說是去給那貓魂點引魂燈。
我感到很奇怪,既然是丁三婆的墳頭,也應該是為丁三婆的亡魂引路,七爺為什么說給貓魂點燈呢?
有了昨晚上在丁三婆墓前那些險象環(huán)生的經(jīng)歷,我不敢跟著七爺去,而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屋檐下面,望著路的盡頭。此時,我多么希望爺爺奶奶能夠出現(xiàn),重新回到那種平靜而又溫暖的生活。
人每每總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這個深刻的道理在我十歲那年就已經(jīng)逐步開始領(lǐng)悟了。
突然,我好像看見一道黑影以飛快的速度向我這邊跑了過來。我猛的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這個黑影不是很高,不像是人影,而且那黑影邊跑還邊發(fā)著“嗚嗚”的聲音。
我瞬間感覺背心涼了一下,準備抄起什么東西來自衛(wèi)。說時遲,那時快,那團黑影一下子撲了過來,不斷的蹭著我的褲腳。
是皮皮!皮皮又回來了!
此時,我說不出對皮皮的感覺,甚至有點害怕,畢竟這家伙曾經(jīng)吃過丁三婆的肉。怪異的是這家伙這幾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在這個時候跑了回來。
但眼前皮皮卻沒有了那日額兇殘之像,充滿了溫順。我顫顫的用手撫摸著皮皮的脖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突然,我的手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我一看,皮皮脖子上竟然多了一個東西,是一個柳笛。
對于柳笛,我再也熟悉不過了,這是爺爺?shù)囊婚T絕活,折下—根手指粗的柳枝,拿小刀切割齊整,然后輕輕擰一擰,使綠色的樹皮略略松動,猛一下把它褪出樹枝,其聲清脆悅耳。
不過,眼前這柳笛成古青色,看著有一段歷史了,不像是才編織的,而且做工也非常精細。
此時浮現(xiàn)在我腦海中的問題倒不是這柳笛編織如何的巧妙,而是這東西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皮皮的脖子上?
會是爺爺所為嗎?
是爺爺特意讓皮皮狗給我回來送柳笛的嗎?他自己為什么不親自回來呢?還有就是這柳笛到底有什么用處?
恐怕只有七爺知道了。
我將柳笛從皮皮脖子上取了下來,想放在嘴里試吹,可并不能發(fā)聲。
咦?怪了,我仔細檢查了這柳笛,發(fā)現(xiàn)里面空心的部分被一個東西給塞住了,我將其掏了出來,竟然是一張非常小的紙條。
不知道為什么,我手突然變得哆哆嗦嗦,非常小心的將那個紙條打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了四個字:小心七爺!
我頭皮猛然一炸,唯一值得信賴的七爺,竟然變成了我身邊最危險的存在。
爺爺?shù)降资窍敫嬖V我什么?他特意讓皮皮給我送紙條回來,就是想告訴我小心七爺嗎?但這一切應該是建立在爺爺還活在世上這一大前提之下的。
我默默的看著手中的這張字條,心緒萬千,一邊是爺爺,一邊是七爺,他們兩個,我到底該信任誰?
我糾結(jié)了一會兒,無論我該相信誰,這張紙條絕對不能讓七爺看見,于是我準備將其揉成紙團扔掉,就在我最后看了那四個字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讓我渾身打了一個機靈。
爺爺根本就不識字,更不要談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