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蒻的《蘭陵王入陣曲》屬于壓軸節(jié)目,一身威武的戎裝,戴著一副猙獰的木制點彩面具,手執(zhí)不開鋒的長矛,畢竟是在御駕之前,不能使用有著安全隱患的道具。
甫一登場,陶榖登時就是一愣。
“陛下,為何會有武舞?!”陶榖慷慨激昂。
李煜劍眉微微一抬,不疾不徐地說:“朝堂之上,有文臣,就該有武將,有文舞,自然就該有武舞,我大唐以文治內(nèi),以武攘外。”
陶榖打了一聲哈哈:“攘外?當(dāng)年貴國的江北一十四州,如今可在我大宋的版圖之內(nèi)!”
“原來尊使還知道,江北一十四州,是我大唐之地。”
“從前是你大唐之地,如今卻是我大宋之地!”
秦蒻透過面具,清楚地看到李煜眼中的疼痛,當(dāng)年周世宗御駕親征,掃平南唐江北之地,如今宋朝代周而立,江北之地,自然也就納入宋朝的版圖。
那個時候,李煜只是一個皇子,當(dāng)時尚未改名叫做李煜,他叫李從嘉。
鼓點猶如驟雨一般,鋪天蓋地,整個宴會都被鼓聲湮沒。
秦蒻忽然調(diào)皮起來,隨著鏗鏘的舞步,忽的長矛朝著陶榖刺去。
跪坐首位的陶榖嚇了一跳,身體微微一傾,手臂撞翻食案上面的銅制酒卮,灑了滿桌滿地的酒水,陶榖狼狽不堪。
“陛下,你想刺殺我嗎?”
李煜淡淡一笑:“朕若想刺殺你,何必派一舞伎?”
陶榖驚恐不已,定了定神:“下官身體不適,先請告辭。”
“韓大人,送送陶大人。”
韓熙載暗暗朝著秦蒻豎起一根拇指,然后攙著驚魂未定的陶榖走出雍和殿。
秦蒻舞到李煜面前,陶榖離去,他的眉頭繼而輕輕地蹙了起來,緩緩地飲著樽中的酒,似乎懷著極重的心事。
他本不欲為君,卻被命運推上了帝位,他幾乎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在家中排行第六,按照立長不立幼的祖訓(xùn),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做了這個皇帝。
或許真是宿命,在他前面的五個哥哥,在后宮沒有硝煙的戰(zhàn)火之中,在儲君紛爭的陰謀之中,或是夭折,或是早逝,將一個本來沒有任何可能立儲為君的他,推上了帝王的舞臺。
在這個舞臺,他又將怎么去詮釋自己扮演的角色?
秦蒻早在“花靈”訓(xùn)練的時候,她就學(xué)過《蘭陵王入陣曲》,這是趙匡胤最為喜歡的武舞,因此,當(dāng)時她就學(xué)的非常賣力,加上演出前的三日,受到路一鳴的點撥,進(jìn)步十分神速。
可是,看到李煜疼痛的目光,她的舞步竟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完全踩不到鼓點的節(jié)奏,兩旁的樂工也都有些慌神,故意放緩節(jié)奏,試圖補救。
秦蒻的手此刻竟然緩緩地伸向李煜,她多么想……撫平了他眼角的哀傷。
躲在偏殿觀舞的陳娉娘,嚇的一顆心都要蹦出嗓子眼,秦蒻,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想害死整個清商部嗎?
但在此刻,李煜忽然就從帝位的高臺緩緩地走了下來,眼中奪魄的光芒,透著琥珀的明亮,直直地落在了她猙獰的面具之上。
“六郎……”她不由自主地從喉嚨發(fā)出一個聲音,哽咽的聲音,她有太多太多的話對他說。
修長白皙的手指伸了過來,她的面具被摘了下來,于是,李煜就看到了她淚水模糊的臉龐。
“為何落淚?”
“我……我……”秦蒻的心情從未有過的慌亂。
樂工的伴奏全部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秦蒻和李煜的目光仍在對視之中。
他的目光幾乎沒有往昔的一絲溫柔,秦蒻忽然想起,她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而來,而在這個時候,李煜根本就不認(rèn)識她。
“得見天顏,奴婢心情激動,故此落淚。”
“如果朕記得不錯,《蘭陵王入陣曲》應(yīng)該屬于男舞。”
“倉促之中,找不到合適的男角,奴婢自告奮勇,御前唐突,還請陛下恕罪!”說著,秦蒻伏地拜在他的腳下。
“你叫什么名字?”
“外教坊清商部秦蒻。”
“秦蒻,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