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嫵咳了兩聲,微微移開視線,干笑著:“咳……啊,是沈少爺啊,怎么來了也不出聲啊,瞧把橘繪嚇得。”
沈云軒默了片刻,方道:“看你賞的出神,便沒有擾你。”
她擺著手說:“不……不過是看兩眼胡說幾句罷了,什么賞不賞的。”
沈云軒走進了些,一雙眼直直地瞧著她,道:“上回賀顏之是不是同你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
“我問你為何喜歡桃花,你卻回答不曾有什么原因,只是喜歡罷了,為什么要那樣說?”
柳少嫵有一瞬間的愣神,隨之莫名有些惱,面上皮笑肉不笑地說:“他哪里會同我說什么,沈少爺的事我還不大有興趣過問。再者說,我喜歡什么花,為什么會喜歡,都是我個人的喜惡,同沈少爺又有什么干系呢?”
柳少嫵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頭涌上一股酸意,嘴上卻分外不饒人。沈云軒,你都將一世情意許出去了,還這樣招惹她做什么呢?
沈云軒神色瞧不出喜怒,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半晌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說得對,你喜歡什么與我何干。”
末了,似乎覺得有理,又補了一句:“是啊,與我何干。”
說罷,徑自轉過身去,聲音透出幾分漠然,道:“這次的事代我向柳公說聲抱歉,在下還有事要忙,失陪了。”
隨即拂袖離開,腳下步子都有些急切,很快繞過長廊那邊不見了身影。
柳少嫵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盯了許久,而后猛地一跺腳,側過頭手指著他消失的方向氣道:“他,他竟還惱了?只因為他的愛人喜歡桃花,所以世間喜歡桃花的女子他都要招惹個遍是么?!呵,不要以為我沒了你沈云軒就什么事都辦不成了,本姑娘可是二十一世紀上的了廳堂打得過流氓的大好女青年,才不需要你這個嬌貴的少爺幫忙,報酬什么的你也不要想了!”
“二小姐……”
橘繪忙去扶她,卻被她躲開,丟下一句話:“我們走。”
說罷,柳少嫵又回頭瞧了一眼那棵桃樹,神情略有些復雜,繼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橘繪抬頭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揚,而后快步跟上去隨她一同離開了沈府。
待沈云軒回到房間后,莫名感到有些心煩意亂,他坐到桌前,隨手翻開一本賬簿,了了翻了幾頁,卻絲毫也看不進去。
罷了,又拿出方才那幅未畫完的畫,拿筆蘸了墨細細描摹,奈何怎么也靜不下心神,下筆的力道猛地一重,在紙上留下濃重的一筆,再看這幅畫,已經算是廢了。
沈云軒放下筆,將畫揉了扔在一旁,身體微微靠著后椅,腦中回想著方才柳少嫵的話:“我喜歡什么花,為什么會喜歡,都是我個人的喜惡,同沈少爺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有些茫然,自己何時會這樣急躁了?本性情淡泊如水的他,不會輕易為什么人或什么事而動怒,小時候還好些,自沈母病逝后,他一夜間成長了許多,作為沈家的獨子,他不禁撐起了沈家偌大的家業(yè),更是將全府上下都打理地甚是妥帖,人人都道沈老爺有一位能干的兒子,稱其處事圓滑,贊其沉穩(wěn)睿智,卻不知此等風光的背后暗藏著多少落寞。
而今,他連笑容都很少有了,哪怕人前裝裝樣子,人后獨處時連嘴角都懶得彎一下。誰都納悶如沈云軒這樣的人,怎會同賀顏之那個風流子相交甚好,許是兩家都是延陵有名的大戶人家,所以為維系兩家的關系,才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可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
沈云軒只覺得賀顏之雖情場浪蕩,可對人卻是極為仗義,值得交這個朋友罷了。其實沈云軒的情商很低,以至于柳少嫵在惱他幾次三番的問話時,他想的卻是為什么近來自己的情緒會這樣容易受影響,是不是哪里病了?
受誰的影響呢?他沒有想,為什么會受她的影響?他也沒有想。
正胡思亂想著,安文從屋外走了進來,垂頭道:“少爺,小的已打發(fā)那兩人回柳府去了。”
沈云軒手撐著額頭,道:“好。”
“少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沒有,你下去罷。”
安文應了一聲是,正往門口走,卻又聽沈云軒喚住他:“慢著。”
“少爺還有何吩咐?”
沈云軒沉默片刻,少頃,終是問道:“柳家的那位二小姐,可走過了?”
“回少爺,柳姑娘方才已出了府門了,邊走還邊念叨著什么。”
“念叨什么?”
安文猶豫許久,方吞吞吐吐道:“柳姑娘……柳姑娘說,樹有百余載的壽命,尚懂存于人世不易,不堪孤苦,日子到了便不再開花結果,人不過短短數十年,卻還不肯兩相放過,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
沈云軒半晌無言,眉眼低垂,瞧不出心事,安文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少爺,您沒事罷?”
“沒事,”他抬起頭,眸間一片清亮,對安文道:“你同安從領些人再去南溪和桑田走一趟,但凡是前兩日進出過這兩個村子的人都打聽一遍,一個都不能落下。”
“是,少爺,小的即刻就去辦。”
待安文退了出去,沈云軒將方才揉了的那幅畫展平,細細撫著那道墨痕,輕聲道:“放下么……”
“柳少嫵,你為什么……這么想讓我放下呢?”
永街一派熱鬧,柳少嫵和橘繪兩人出了沈府,便沿著長街返回,時不時地還看看道兩旁賣的小玩意兒。
從沒見過真正古代飾品的柳少嫵,此時正流連在一個小攤位面前,左手拿著一根珠花簪子,右手拿著流蘇吊墜,攤上琳瑯滿目,直看花了眼。
橘繪瞧著她面上露出的笑容,眼睛閃過一道光,只見她拿起一根素雅的桃木簪,遞到柳少嫵面前,道:“二小姐,您瞧,這根簪子很配二小姐呢。”
“什么簪子?!”柳少嫵樂呵呵地扭頭去看,待瞧見她手中的桃木簪后,登時垮下臉來,別過頭沉著聲音說:“不好看,往后但凡是跟桃有關的東西,甭管是吃的或是戴的,一律不準拿到我跟前。”
“二小姐這是在同沈少爺賭氣?”
“堵毛線……咳,堵氣?誰跟他賭氣,他那樣放不下,就讓他抱著回憶過一輩子罷。”
橘繪噗嗤笑出聲來:“還說不是賭氣,二小姐把怒氣都擺在臉上了。”
柳少嫵沒再說話,只默默挑撿著手下的首飾,半晌,橘繪又突然問了一句:“二小姐,您莫不是……鐘情于沈少爺?”
手猛地一抖,簪子掉在了案上,她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直笑地眼淚都出來了:“橘繪你瞎說什么,沈云軒那個木頭臉,那個木頭臉……”
“二小姐這是喝醋呢。”
笑容陡然僵在臉上,她一時沒回過神兒來,直到橘繪連著喚了她幾聲,柳少嫵方重新看回她臉上,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有心上人,他那樣喜歡她。”
在案上挑了幾根簪子,扔給攤主幾塊碎銀子后,又補充道:“不只是心上人,他可是有婦之夫。”
說罷便揣著簪子徑自往前走去,嘴里還喃喃念叨:“嗯,有婦之夫……”
橘繪瞧著她走遠,回頭又拿起那根桃木簪,掏出幾枚銅錢遞給攤主,將簪子放進了袖子里后,忙小跑幾步追上了她。
兩人繞了大半晌,終于瞧見了柳府大門,柳少嫵遠遠地便看見門前兩個守門的小廝正同一個少年交談著,奈何離地太遠,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只看見小廝聽了少年的話后搖了搖頭,似乎是不讓他進府。
柳少嫵走近了些,方聽清楚他們在爭執(zhí)什么,那少年背對著她,聲音略帶些稚嫩,道:“我……我真不是叫花子,我從煙涼來的,只是……只是想來見一見阿嫵姐……”
柳少嫵聽在耳中,只覺得頗為熟悉,仿佛是哪個相熟的人……
“七奴?”
她試探性的喚了一聲,那少年猛地轉過身來,一張小臉上布滿了欣喜,叫道:“阿嫵姐!”
七奴!真的是七奴!
柳少嫵亦是十分歡喜,忙拉過他的手,訝然不已:“你怎么會來?”
“七奴想來見一見你,就租了一輛馬車來了延陵,可兩位大哥說你不在府中,我……”
那兩個小廝見他跟柳少嫵似乎是舊相識,忙道:“二小姐,小的不知是二小姐的朋友,多有怠慢,還,還請原諒……”
“不礙事,”柳少嫵甚是大度地擺擺手,繼而對七奴笑道:“既然來了,往后就留在阿嫵姐這兒,不要回煙涼了,跟著阿嫵姐吃香的喝辣的。”
“可……可我還跟掌柜的預支了一個月的工錢……”
“身為醉香樓的掌柜的才不會差你這點銀子的,不怕,走罷。”
柳少嫵二話不說,拉著他便進了府,身后橘繪一聲不吭地跟著。正走著,柳少嫵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兒,又折了回來,問其中一個小廝道:“我爹可在府中?”
“回二小姐,今日賀老爺攜賀公子登門拜訪,現(xiàn)下老爺許是正在書房同賀老爺議事呢。”
柳少嫵一愣:“賀老爺?可知道是為了什么事兒么?”
“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
賀老爺突然登門,不會是為了那日賀顏之當堂拒婚而專程道歉來的罷?若是這樣的話,可苦了賀顏之了,一面要面對家里的壓力,一面又要面對柳玉離那個蠻橫嬌縱的大小姐,真真兒是可憐喲。
柳少嫵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一把賀少爺,隨即拉過七奴的手,將那點兒憐憫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樂呵呵道:“不管他們,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