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嫵趕忙閃過一邊,不再看那些字畫,嘴里嚷嚷著:“沈少爺不要這樣多疑好么,我不過是隨便看看。”
沈云軒沒理她,將手下未畫完的畫收起,同賬本擱在一起,繼而抬起頭,又見她左右亂瞧,似乎是在找什么東西,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來這兒不會只是為了參觀我的屋子罷?”
“為什么沒有鳥呢?”她陡然問了這么一句。
“為何要有鳥?”
柳少嫵走到窗邊,瞧著外頭大好的日光,道:“我看電視……我看文人雅士不是都喜歡養(yǎng)鳥么,就如我爹,他便有一只畫眉,掛在窗邊,在書桌旁練字或是看賬簿,它偶爾還會叫幾聲。”
沈云軒默了半晌,方回了她兩個字:“嫌吵。”
她撇著嘴亦回了兩個字:“無情。”
桌子上的賬本書畫都已收拾妥當(dāng),他方走到她面前,道:“那兩人就關(guān)在后院的柴房中,我領(lǐng)你過去。”
柳少嫵扔下從窗臺上拾得一片葉子,忙點頭:“對對,你不說我都忘了,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
隨后跟著沈云軒跨出了房門,走了幾步卻發(fā)現(xiàn)橘繪沒有跟上來,又退回去,將走至門口便見橘繪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柳少嫵往里瞟了一眼,問道:“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橘繪低了頭回道:“奴婢是瞧沈少爺房中的山水畫畫得極好,一時貪看了。”
“你還懂這個啊?那回頭我也在房里掛上幾幅,咱一起賞。現(xiàn)下時候不早了,辦正事兒要緊。”
“是。”
說罷又跟上來,沈云軒不動聲色地瞧了橘繪一眼,什么也沒說,只輕抿著唇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走著。
待穿過一條兩旁載滿柳樹的小道,三人終于來到了后院,后院里有一排房間,左邊是下人門的住處,最末的那一間便是柴房了。
柳少嫵站在門前,窗戶上皆被貼了一層黑色的紙,她十分不解:“這是做什么?”
“是安文弄得,他平日里就愛躲在柴房里扮鬼嚇?biāo)麄?,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怕了,這紙一時也沒摘下來。”
她笑道:“你待下人倒是很好。”
沈云軒沒再說話,徑自上前推開了房門,屋外的光瞬間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他回頭沖她道:“進(jìn)來罷。”
柳少嫵吩咐橘繪:“你先在外頭等著罷,我進(jìn)去就好。”
橘繪應(yīng)了,隨后她回身走進(jìn)了那件間屋子。
一進(jìn)去她便看到了蜷縮在角落的兩個人,灰頭土臉的,二人背靠背被一根麻繩緊緊地綁在了一塊兒,聽到門響,他們齊齊往這邊看過來,奈何長時間不見陽光,此時一時間竟睜不開眼睛。
柳少嫵湊近了些,細(xì)細(xì)瞧了瞧兩人,砸吧著嘴道:“嘖嘖,看樣子沈少爺對你們還真是仁慈啊,身上一處傷痕也沒有。”
眼睛適應(yīng)地差不多了,待瞧清楚來人是誰后,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舌頭都打了結(jié):“二……二小姐?”
“喲,既然能認(rèn)得我,說明在柳府年月已久,說罷,入府幾年了?”
“不久,才,才半……半年……”
她皺眉道:“你說說,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的,做什么要這樣害我呢?”
“二小姐,你……你放了我們罷,小的也只是照吩咐辦事,旁的,旁的可一概不知啊。”
“別咋咋呼呼的,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柳少嫵回過頭,問他:“沈少爺,你可有問出來什么么?”
沈云軒只靜靜地立在門口,瞧著這邊,回了一句:“我沒有這樣的閑工夫。”
眼皮跳了一跳,她微微平息下心情,沖著兩人笑道:“你們只要乖乖地說實話,我不會為難你們的。”
“謝二小姐,謝二小姐……”
柳少嫵一雙眼閃著光:“哎,先別忙著謝,若你們膽敢說一句假話,我會讓你們一輩子都再說不出話來,懂了么?”
兩人著實一嚇,忙不迭地點頭:“是……”
“你們?nèi)ツ舷鍪裁矗?rdquo;
“小的奉命去找一個名叫林延的人。”
“奉誰的命?”
那兩人沉默了一下,柳少嫵惡狠狠地又問了一遍:“到底奉誰的命?”
“老爺,小的們是照老爺?shù)姆愿擂k事的!”
話一出口,柳少嫵登時愣住了,怎么,怎么竟不是李昭婉的人?
她沉下面孔,冷了聲音道:“不要誆我,若是我爹派的人,為何你們要偷偷摸摸地去南溪尋人呢?”
那兩人欲哭無淚:“二小姐,我們本就沒有偷偷摸摸過啊,進(jìn)了南溪我們便挨家挨戶地去問,如此,如此也能算是偷偷摸摸么?”
她猛然間醒悟過來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了,是啊,他們豈是偷偷摸摸,直說是明目張膽也不為過了,若真是李昭婉的人,必定會小心行事,斷不會這樣大膽地到處去打聽林延的下落。
莫非……
“中計了。”身后的沈云軒淡淡說道。
他先一步說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柳少嫵忙道:“昨日柳玉離還來我房中找我要人,他們怎么可能是我爹的人呢?!”
“柳公同李氏各遣了兩個人往南溪,一半在這兒,至于另一半兒……想是有旁人插手,你大娘還有你,甚至于柳公,都被蒙在鼓里。”
天底下怎會有這樣湊巧的事兒?柳少嫵如何也不能相信,眉頭皺地直可以擰死幾只螞蟻,再瞧那兩人,被捆了整整一天不能動彈,還不給水不給吃食,此時又被柳少嫵這么一嚇,已是面呈土黃,氣也喘不利索,一時間柳少嫵也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笑了。
四人俱是一陣沉默,半晌,柳少嫵親自上去為二人解了繩子,面露歉意,好聲道:“抱歉啊,誤會一場,你們這樣辛苦為柳府辦事,回府后我定會好好獎賞你們的。”
兩人忙往后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柳少嫵呵呵干笑著,回身對沈云軒說道:“沈少爺,你不介意讓他們先在這里吃一頓休息一下罷?”
沈云軒微微搖了搖頭,聲音終于不再是淡淡的,正色道:“本也是我綁錯了人,我會教安從為你們備一桌酒菜,當(dāng)是賠禮了。”
“多謝沈少爺。”
“那你們吃好了便回府罷,林延也不必再找了,待見到我爹后便告訴他,林延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城郊北邊的桑田村。”
“什,什么……”
沒理會身后兩個人詫異的目光,柳少嫵直接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在經(jīng)過沈云軒身邊時,低聲留下一句話:“沈少爺,多謝你了。”
說罷,她抬腳出了屋子,沈云軒仍立在原地,聽到她的聲音自屋外傳進(jìn)來:“橘繪,我們走。”
他抬頭對尚呆愣著的兩人說道:“待會我會吩咐下人好生招待你們,二位自便便是。”
說罷,也徑自跨了出去,徒留屋內(nèi)的兩人癡癡立著。
半晌,其中一人猶豫著問道:“二小姐……何時同沈家少爺這樣熟識了?”
“不曉得,對了,你有沒有聽到方才小姐說林延已經(jīng)死了?”
“聽到了,那我們便這樣回稟老爺罷,另外,二小姐和沈少爺,你說咱們要不要告訴老爺???”
那人想了想,終是說道:“先不要說了,只說咱們在南溪不曾找到林延,在半道上碰見了二小姐方得知林延已死的消息,這樣便成。”
“好。”
沈云軒將出了屋子便已不見柳少嫵和橘繪的身影,他一面走一面尋著,卻也不知道為何要尋她,尋到之后要說些什么。
安慰?還是道歉,說自己錯估了事態(tài)抓錯了人,似乎哪一種都不妥,沈云軒頭一回感覺到了糾結(jié)這種情緒,他走過正廳,徑直往長廊走去。
將走了一半,他抬眼,遙遙看到了柳少嫵正在長廊的那一邊,斜斜倚著柱子,偏頭看著什么愣神,橘繪就站在她的身后,垂頭不說話。
沈云軒緩緩?fù)沁呑咧瑵u漸近了,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登時愣了一愣。
那是一棵桃樹,是姜麟生前十分喜愛的那棵桃樹,現(xiàn)下柳少嫵正倚著紅漆柱,瞧著那樹喃喃道:“桃花雖長情,卻也涼薄至斯,只愿花開一月,過后便什么也不剩。”
“怪道人都說桃花寂寞,倒不如寄情于蓮花牡丹,好歹一個清潔一個華貴,再不濟(jì)也還有紅艷的杏花,為何偏偏就喜歡桃花呢?”
一旁的橘繪笑道:“二小姐可是在說自己?您自己不就是那偏愛桃花的人么。”
柳少嫵抬眼瞧著枝繁葉茂的桃樹,半晌語氣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我也偏偏獨愛桃花,這等寂寞涼薄的花,我卻這樣喜歡。”
沈云軒靜靜地立了許久,耳畔不知響起誰的話:“少爺可也愛桃花?實則麟兒也是這樣覺得,梅花苦寒,松竹蒼勁,大抵也只有桃花方能配的上少爺?shù)吹男宰恿恕?rdquo;
橘繪不經(jīng)意回頭,卻陡然瞥見沈云軒就立在身后,忙驚呼出聲:“沈少爺?!”
這一聲驚地兩人一同回過神來,視線不期然直直地撞上,兩人就這樣愣怔地彼此相對。
當(dāng)日是誰在桃花下笑意宴宴,而今又是誰在樹下說著“桃花情長寂寞”,他究竟是鐘愛桃花,還是愛鐘愛桃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