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徹底釋懷了,那是一種輕松又幸福的感覺,盡管身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我仿佛看見了一片柔和又明亮的光。父親在我視線中的身影變的那么真實,望著他,再回想這么多年以來自己所經(jīng)歷的,所感懷的,已經(jīng)說不清楚是想哭還是想笑。
淚痕干在臉上,但轉過神的時候,卻沒有了感嘆的時間,父親從來沒有透露過什么,但他既然能一路跟到這里,就說明他至少會知道一些事情。趁著胖叔去前面勘察的間隙,我和父親坐在旁邊,開始簡短的交談。本來我以為父親既然隱瞞了我,就會一直隱瞞下去,我問不出什么情況,可沒想到,他說了很多。
和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雖然跟父親常年都不見面,但他并非對我不管不問,相反,我在陽城生活的這幾年,一舉一動都有人匯報給父親,他了解我的生活習慣,知道丁小寧這個人,甚至連我在丁小寧死后所遭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苦笑著看看父親,自從丁小寧死去,我可能把這輩子沒有遭遇過的危險和困惑全部經(jīng)歷了一遍,父親倒很能沉得住氣,一直到事情沒法收拾的時候才姍姍出場。
“在很久以前,你太爺爺就這樣隱瞞過我,他知道很多,卻不肯說,把我蒙在鼓里。”父親輕輕嘆了口氣,道:“初開始,我很不滿,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和蒙蔽,還怨恨他,可最后,我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愛護,那時我還年輕,他不想讓我卷進風波里受到傷害,他寧可把所有的苦難都自己去承受。”
過去的事,我并不了解,父親沒有說過,我也沒有問過。但現(xiàn)在想想,父親不肯露面,不肯告訴我實情,是否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但是,孩子。”父親抬起頭,默默看著我:“我活著的時候,可以保護你,把一切想要對你不利的人擋在面前,可我總要死的,等我死了以后,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有些事,還是要讓你知道,要讓你參與,讓你在成長之前經(jīng)受一些磨難,那樣,你會更堅強。”
我認同父親的話,溫室里長大的花草,總經(jīng)不起風雨,看似嬌艷壯碩,風一吹就垮了。父親看看前面的黑暗,還有在遠處慢慢摸路的胖叔,說道:“這條路,我們總要走的,邊走邊說。”
父親沒有隱瞞我,把他所知的都講述了出來。對于這個事,父親不是近期才知道的,在很多年前,他在昆侖山得到過一本筆記,那本筆記是從一個身材很高大的人的尸骸旁找到的,滿篇都是英語,父親專門找人翻譯過,但這本筆記仿佛帶著魔性,當時就有人告誡父親,關于筆記的事情,讓父親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那個時候我不識字,身在窮鄉(xiāng)僻壤,很多事情想的不透,別人告誡我不要再觸碰筆記,我就暫時沒動,但日子久了,就又開始琢磨它。”
從母親去世之后,父親更消沉,好像無所事事,就因為空閑的時間多,又讓他不由自主的翻出了那本從昆侖山得到的筆記本。他用了很長時間,把譯本里每一個字都斟酌了很多次,力求從文里行間整理出更多有用的線索。
不知道為什么,我聽著父親講述筆記本的時候,心里總有種預感,雖然覺得事情不應該那么巧,但預感非常強烈。借著父親說話停頓時,我忍不住插口問他,那本筆記的主人,是不是一個叫唐興華的外國人。
“你也知道這些了。”父親點點頭,他研究那本筆記那么多年,把筆記里所有承載的信息都掌握了,那本筆記的主人,就是當年神秘來華的唐興華團隊的首領和發(fā)起人。
唐興華團隊果然去了昆侖山,我心想著難怪從那個時候開始,關于這個團隊的信息就開始絕跡,團隊本身也飄渺無形,團隊的衰亡,很可能因為唐興華本人死在了昆侖山。我和五月找到過團隊其他成員的筆記,所以心里很清楚,唐興華的筆記,無疑是最重要的,作為團隊的領導者,他或許比別人知道的更多。
“那本筆記里,到底記錄著什么?”
“那是一個很復雜,也很難解釋的事,我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讓你理解。”父親邊走邊想,可能在考慮該如何講述,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我:“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比如你,世界上只有一個你,只有一個陳凡?”
“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知道,在某個未知的地方,還有另外一個人,過著和你相同的生活時,你會怎么想?”父親道:“甚至,另外一個人,如果可以從一條未知的通道來到屬于你的現(xiàn)實生活里,跟你搶奪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時,你相信嗎?”
“這不可能。”我的大腦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信息,馬上脫口反駁道:“這肯定不是真的!”
父親看看我,一字一頓道:“這是真的。”
我的脊背感覺一陣冷颼颼的寒意,父親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和我開玩笑的,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就說明事情是真實的。我真的想象不出如果世界上還有另外和我一模一樣的人的話,那么我現(xiàn)在的生活會混亂成什么樣子。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可以殺人放火,但最后的罪責,或許會全部落在我身上,我沒有辯解的機會。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過去隱約聽人說起過的一個詞,“平行”,平行的空間,平行的世界,平行的人生......與此同時,我又想到了和五月在秦嶺深處遇見的那個大圓球,還有圓球后面被死死堵住的洞。
那個洞......我猛然意識到,那個被堵死的洞,是否就是父親所說的未知的通道?
“每個人,都不可能知道另一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另一個自己,或許可以捕捉到這個世界中的你,對他們來說,那是一條貫通的線索,只要捕捉到這些信息,另一個自己,可能就會順著那條未知的通道,一路找來。”父親接著說道:“就好像一套完整的程序,一旦無意中被啟動,信息就會自動泄露出去,為了避免被捕捉,只有破壞這套程序。”
這時候的我,思維好像出奇的敏銳,父親一說,我就隱隱理解了。我還不算完全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不過我想起之前老猴把我騙到洛川市郊,然后要切掉我一根腳指,他說那是父親的指示,他不敢違抗。
“人體,其實是最玄奧的東西,一個人,就是一套完整的程序,生老病死,盛極轉衰,每一條線都在按程序所布置的道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只有破壞你的軀體,才能破壞掉這套被安排好的程序。”
我明白了,父親沒有任何惡意,他洞悉事情的真相,只有破壞了自身的程序,才能避免被另一個自己捕捉到的危機。
“這些事情,本來已經(jīng)湮滅很久很久了,但相關的信息全都保留了下來,那個叫做唐興華的人,就是從信息載體中得到的線索。”父親道:“那種信息的載體,是陰樓玉。”
人的意念,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從很久之前,就有人摸索到了平行的概念,為了避免平行被破壞,一些人漸漸的聚集在一起,為了阻止平行被破壞之后而產(chǎn)生的混亂奮斗著。一代接著一代,前赴后繼,因為種種特殊原因,當這個古老又神秘的組織遇到滅頂之災時,其中的一些首領在臨死之前,把腦海中的意念以陰樓玉的方式保存下來。
解讀陰樓玉,其實就是在解讀許久之前一個人的所知和記憶。唐興華絕對不是第一個解讀了陰樓玉的人,最起碼,四方城的方四海,還有封門的劉大安,都要比他早。
“人的肉殼,只是一個居所,意念暫時停留,肉殼消亡的時候,意念還不會消失。”
方四海和劉大安都在索取人的意念,用意念的力量來維持生命。他們的目的相同,只不過手段不同,方四海比較超前,用圣域游戲那種方式來抽取人的意念,劉大安則是在吊鬼梁附近誘惑人上吊自殺。
“如果一直有人的意念被他們索取,他們會永遠不死?”我想著就有些玄,古往今來,曾經(jīng)有多少人追尋過長生不老的法門,從沒有人成功過。
“或許會,但這個世界最玄妙的東西,叫做平衡。”父親道:“上天是公平的,如果一個人用非常手段逆天而行,那么冥冥中就會有另一個人為此付出代價。”
我點點頭,方四海和劉大安可能都活了很久,把原本不屬于他們的生命延長了很多,但這種延長是用別人的生命作為代價。
“方四海和劉大安所追求的,并非長生不死。”父親帶著我朝前面越走越遠:“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控制那條未知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