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海阻攔了要追擊劉大安的幾個人,這時候,后面的人全都趕到了,隊伍集合了一下,他們的人很多,裝備也多,馬五魁和另外一個人招呼剛到的人,方四海背著手,慢慢走到了我身前。這應(yīng)該是我第一次和他見面,可方四海的眼睛里,卻有一種異樣的光。
“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不答方四海的話,滿腦子都是疑問。以方四海的年紀(jì),就算祖墳冒青煙茍活到現(xiàn)在,也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但他看起來很健康,我仔細(xì)觀察著方四海,漸漸的,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從心頭油然而生,因為我能看見方四海已經(jīng)非常老邁,可他的老邁中,又充滿了妖異的活力。
“要我說,這個人應(yīng)該什么都不知道吧。”方小樓擠到方四海跟前,一臉迷糊,跟方四海商量道:“不行的話,叫他走吧。”
“你知道他是誰?”方四海又笑了笑,一口堅固潔白的牙,頭也不回的對方小樓說道:“聽雨軒陳三的兒子。”
“這個人絕對不能放他走。”馬五魁從旁邊走過來,罵罵咧咧。
我根本不知道方四海和馬五魁之間的事,但從他們的交談和言語中隱約聽的出,父親從接手聽雨軒之后,可能跟方家發(fā)生了一些沖突,馬五魁的表情畢露無遺,方家絕對吃了虧。我聽著他們簡短的交談,更加狐疑,因為我已經(jīng)感覺到,父親跟方四海以及馬五魁的糾紛,應(yīng)該不僅僅是江湖恩怨那么簡單。
“四爺,我們要動身不?前頭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遠(yuǎn),得先計劃計劃。”
“叫下頭的人歇歇,養(yǎng)足精神。”方四?;仡^朝前面望都望不透的黑暗中看了看,臉上的表情頓時復(fù)雜了:“這個地方,找了那么多年,這次來,只能成,不能敗,熬了這些年,不能在這時候亂陣腳。”
方四海帶來的這些人顯然是經(jīng)過挑選的,麻利而且聽話,馬五魁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有序的散開了,有一些人在休息,有的準(zhǔn)備食物。從內(nèi)地趕到這邊,一路顛簸,鐵打的人也被熬垮了,人都很疲憊,一坐下來就想打盹,前后一二十分鐘時間,人群中的交談聲已經(jīng)聽不到。我被繩子捆的緊緊的,丟在一塊石頭旁邊,盡管前思后想了十幾分鐘,卻找不到任何脫身的機(jī)會。
“把他看緊,不要出什么閃失,我們先到前頭看一看。”方四海獨(dú)自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帶著馬五魁還有幾個人,朝前面走了走。
我感覺機(jī)會來了,可手腕上的繩子非常結(jié)實,暗中把繩子貼在石頭的棱角上,左右磨了磨,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把繩子磨斷。周圍的人都在休息,我暗中加快速度,不多久,我聽到石頭背后有腳步聲,趕緊停止動作。
緊接著,石頭背后的人繞了出來,蹲在我身邊朝周圍看了看,小聲道:“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一下聽出是方小樓的聲音,扭頭看看,方小樓尷尬的笑了笑,他是方家的獨(dú)苗,將來的四方城,肯定要他接手。但現(xiàn)在方四海和方有為還在,有的事情方小樓的確不當(dāng)家。我對這個人的印象本來不錯,可此時此刻總覺得不正常,我和方小樓素昧平生,他沒必要對我產(chǎn)生什么歉意。這樣一來,我就開始戒備,感覺這是不是方四海安排的什么計策。
“你不用疑心。”方小樓一邊盯著周圍正在打盹的人,一邊小聲跟我解釋,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家伙并非那種一根筋的二世祖:“我還你家老爺子一個人情。”
方小樓匆忙的解釋了一下,父親跟方家果然是沖突過的,而且次數(shù)還不少,尤其是前段時間,陽城的聽雨軒跟馬五魁斗的很兇,而且還專門到洛川找過方家的麻煩。這種團(tuán)伙間的沖突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一直持續(xù)了很久。有一次,聽雨軒的人把方小樓堵住了,四方城派了很多人過來,本來,四方城增援之后,聽雨軒就不占什么便宜,但就在這時候,父親出現(xiàn)了。
我不知道當(dāng)時的具體情況,但父親出現(xiàn)以后,形勢就發(fā)生了徹底的逆轉(zhuǎn),四方城完全招架不住,方小樓被聽雨軒按住了。當(dāng)時聽雨軒的人都很興奮,按住方小樓,就等于抓住方家一個大把柄。
不過,父親不僅沒有拿方小樓去要挾方家,最后還放了他。
“現(xiàn)在來不及說那么多,等我家老太爺回來,你再想脫身就很難了。”方小樓一邊說,一邊伸手幫我解繩子,我半信半疑,但又不想錯過這個脫身的機(jī)會,方小樓解開繩子,拉著我站起身,道:“這里就一條路,走吧。裂谷上頭還有我們的人,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你上去之后想想辦法甩脫他們,先離開再說。”
“你不怕吃掛落?”我被捆著的時候只想著逃走,但現(xiàn)在繩子被解開了,反倒有點不自在。人心難測,可是有的時候,有的人的心境就像一塊透明的玻璃,眼睛能看的穿,也能感應(yīng)的到,我感覺到方小樓沒有惡意。
“吃不吃掛落,那也沒什么,我家老太爺總不會殺了我。”方小樓咧嘴笑笑,又慢慢道:“有的人情,非還不可的。別說了,快走。”
方小樓推了推我,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隨即貓著腰,輕手輕腳的從石頭后面開始朝后退??嘈猩臀逶露荚谇懊?,卻顧不上了,只能先脫身之后再做打算。
我走的很慢,盡量不發(fā)出什么聲響,等到二三十米之后,才漸漸加快速度。但身子剛剛挺直,后面的光柱就開始晃動,估計是有人發(fā)現(xiàn)我不在了,大聲的吆喝。幾十把手電在前后到處照射,我的身影頓時暴露,一群人呼啦啦的開始朝這邊追。我的腦子一暈,下意識的就猛跑。裂谷底部的地勢很崎嶇,一步一個踉蹌,后頭有人追,裂谷上面還有方四海的人,前后都是敵人,我又陷入了兩面被堵的困境中??商幵谶@種境遇里,根本不能停,我的速度越來越快,用盡全身的力氣,兩腳生風(fēng)般的在崎嶇中狂奔。
方四海帶來的人都是摸爬滾打混出來的角色,我跑的快,他們追的也快,雙方始終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煲艿搅压瘸隹跁r,我的心又慌了,得順著幾十米長的繩索爬到地面,我無法保證攀爬期間不出現(xiàn)意外。
心里一遲疑,速度稍稍慢了慢,身后十幾個追擊過來的人趁這個機(jī)會猛趕,一下子把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幾米,我能聽見他們匆匆的腳步聲和叫嚷聲,心亂如麻。
“你跑不掉!停步!”
我手心里全都是汗,感覺自己快要被追上了,武器已經(jīng)丟失,只剩下兩只拳頭,我咬咬牙,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如果跑不掉,那就只能去拼命。
唰......
就在我開始絕望的時候,一眼看見前方不遠(yuǎn)的地方,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飛快的趕來,他們沒有動用任何光源,卻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跑的快且穩(wěn),兩道身影的速度非常迅猛,發(fā)現(xiàn)他們的剎那間,幾乎已經(jīng)到了眼前。
前面那道身影停下了腳步,這一瞬間,我形容不出心里的感受,呆呆的望著對方,隱隱有種想哭的感覺。光線并不明亮,身影是模糊的,可此時此刻,這道身影讓我覺得無比的熟悉,因為他一直留在我腦海的最深處。
父親,我看到,是父親來了。
他很高,也很瘦,他的年紀(jì)還不算很大,可我突然看見,父親的兩鬢,已經(jīng)隱隱斑白。他默然站在那兒,我看著他,他同時也在看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覺得父親離我很遠(yuǎn),卻又感覺他離我很近。從小到大,我不明白父親是否真的關(guān)心我,但這時候,我能察覺出,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一種深深的牽掛和慈愛。那種眼神是無法作偽的,它來自內(nèi)心最深處。
眼神的交流只是一瞬,只一瞬的時間,身后追擊的人已經(jīng)逼近了。父親的眼神猛然一變,盯著那些追擊過來的對手,目光如同刀鋒一樣犀利。父親站穩(wěn)的時候,曾經(jīng)在四方城見過面的胖叔也跑到父親身邊,他們只有兩個人,但兩個人并肩而立,一種無畏又無敵的氣勢已經(jīng)隱然彌漫到了四周。
“給!”胖叔拖著兩根足足有兩米長的棍子,把其中一根遞給父親,父親接過棍子,穩(wěn)穩(wěn)的握在手里,棍子一端重重墩在地上,整個裂谷好像都被震動了。
此時此刻的父親,握著棍子巍然而立,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劍,鋒芒畢露。
“我從來不愿意殺人。”父親拖著棍子慢慢朝這邊走過來,他很少說話,多年的沉默讓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啞,但他每說出一個字,就好像鐵板釘釘,鏗鏘有聲:“但你們要動我兒子,我只能斬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