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真的事關(guān)重大,她身為公主,自然要保護自己的族人,我理解她,也敬佩她小小年紀有著那樣的使命感。
我不再追問她,和她一起策馬回到城堡。我把小白馬交還給阿娜公主:“阿娜,我住的地方也沒條件養(yǎng)馬,這匹小馬駒還是放在城堡里養(yǎng),它也離不開媽媽,我要用時,隨時來取就是!”
阿娜接過韁繩交給馬夫,點頭說:“這樣也好,還是你想得周到,知道小馬駒離不開親人。”
我感慨說:“如今我遠離家鄉(xiāng),思念家人而不得,這種感情推及他人,想來白馬母子雖然是畜生,但也有舔犢之情。你是一國之公主,又有母親和兄長相陪,自然體會不到我的心情。”
公主黯然說:“我怎會體會不到,我想精絕國里每一個人的感受,相比你都過猶不及,相隔千里雖然遙遠,但也遠不過一個絕望。”
我不知她為何這么說,難道為了抵擋樓蘭國的侵略,每家每戶都有犧牲的戰(zhàn)士?
我安慰道:“阿娜,死亡是阻擋不了親情的,就算生不能再見,死時也能重逢。”
阿娜抬起頭,我看到她已是滿臉淚水。
她緩緩道:“如果此生生死都不能再相見呢?你根本感受不到這種揪心的疼。”
阿娜這句話又把我繞糊涂了,什么叫生死都不能相見?但我看她突然這么傷心,就不忍心再問下去了,我提出送她回自己的屋,她點頭默許了。
我拉著她的手,走過城堡里一間間的屋子,路過一間特別大的,門上用鹿角裝飾的屋子時,阿娜放慢了腳步,對我說:“這就是我哥哥、精絕國王的住處,你想進去看看嗎?”
我連忙點頭,我來城堡多次路過這個屋子,阿娜從未告訴我它的主人是誰,我不明白今天她怎么會主動提出帶我進去。
我隨著阿娜走進國外的寢殿,看見床頭掛著一幅國外騎在馬上的畫像,我乍一看就覺得眼熟,問:“這就是你哥哥?”
阿娜驕傲地說:“對,這是我們英俊勇敢的國王,曾經(jīng)的沙漠王子!是我們族人心中永遠的英雄!”
我一聽到“沙漠王子”四個字,心中一愣,連忙走近畫像仔細端詳,這一看讓我大為吃驚,這個國王,就是我跟紀錄片組去和田拍攝時,做夢夢到的沙漠王子,當時夢中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堅毅又略帶憂傷的眼神,看過一眼就忘不了,更何況他的左邊胳膊上戴的護膊,正是收藏在和田博物館里的那條“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我回過頭來,卻看見阿娜伸出手撫摸著畫像中國王的臉,我看到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滾落,劃過她白皙的臉龐。
我扳過阿娜的臉,關(guān)切地問:“阿娜,你怎么哭了?你哥哥為國戍邊,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阿娜聽到我的話,更加傷心了,她撲在床上,低下頭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失聲痛哭起來,哭得那么傷心,那么絕望。
我心里想,難道國王已經(jīng)殉國?不對,如果她哥哥已經(jīng)殉國,一定會昭告天下,另選繼承人,而不可能會長久隱瞞下去。
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不做聲,阿娜這么悲傷,還是讓她宣泄出來為好。良久,良久,我聽到她的哭聲越來越小,終于嘎然而止。
阿娜抬起頭來,她的侍女遞上早已準備好的熱毛巾,阿娜背過身去擦了把臉,默默的坐在床沿上不說話,低垂著頭用手指撥弄著長發(fā)。
我蹲下身子,抬頭對阿娜說:“阿娜,你哥哥是不是回不來了?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阿娜失神地:“他回不來了,他和這精絕國最勇敢的戰(zhàn)士一起,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里的子民,他們永遠回不來了!”
看來我想多了,聽阿娜的意思,國王和他的士兵,確實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
我無力地勸慰道:“公主,一個國王,能為自己的國家戰(zhàn)死,那是千秋萬代無的尚榮光。你應(yīng)該為你哥哥驕傲,精絕國世世代代的子民也會為他驕傲!你們應(yīng)該選出他的繼承人,來繼承王位,一個國家,不能一直群龍無首。”
阿娜激動地打斷我的話:“不,我哥哥沒有死!它是精絕國永遠的國王,誰也不能代替他!所有勇敢的戰(zhàn)士們也都沒有死,他們會永遠永遠活著!”
我看阿娜悲傷過度,有些語無倫次,就不再給她講道理了。我默默地陪著她,等她情緒恢復(fù),侍女們都退出門外。
“阿娜,你怎么可以帶外人進你哥哥的屋子呢?”突然,屋外響起大姆責備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大姆正一腳跨進屋子。
我看到大姆進來,連忙站起身來,垂頭不語。
大姆看到阿娜悲傷的神情,立馬上前一步摟著她,阿娜靜靜地靠在大姆的懷里,漸漸平息下來。
大姆轉(zhuǎn)身對我揮揮手,意思是讓我走,我就識相地退出門去。
走出城堡,我的腦子又開始亂了,這精絕國的國王,到底死沒死呢?我梳理一下這段時間來獲得的有關(guān)精絕國的信息,可以確定的是:原精絕國的子民在三百年前被一支神秘部落所滅,變成紙片幽靈;同時,周邊的游牧族人來到了精絕國,成為現(xiàn)在的精絕國人。那么問題來了,那支神秘部落為什么要滅掉三百年前的精絕國?殺死精絕國原住民后,他們又去了哪里?那些紙片幽靈夜復(fù)一夜地又在搜尋什么?
我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尼雅湖邊。如果尼雅湖能說話,它一定會告訴我?guī)浊陙磉@里發(fā)生了什么,清澈的尼雅湖水底,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遠遠地,我聽到了少女的歌聲,我慢慢地走近她,原來是阿蘇姑娘在獨自跳舞唱歌,我忘不了昨天在她家門口遇到她時,阿蘇眼中流下的眼淚。
我躲在蘆葦叢中偷偷看她,只見她獨自載歌載舞,仰起頭伸出雙臂,不停地旋轉(zhuǎn),直到她筋疲力盡,跪倒在地。
阿蘇開始低頭抽泣,當她抬起頭來,已是滿臉淚水。
她仰天撕心裂肺地用佉盧語大喊:“哥哥,哥哥!”,聲音穿透云霄。隨后,阿蘇頹然癱倒在地。
怎么?阿蘇也失去了哥哥?難道他的哥哥也跟隨精絕王一起出征犧牲了?
我從蘆葦叢中走出來,扶起阿蘇。
我問:“阿蘇,你哥哥是不是跟著國王一起,英勇犧牲了?昨天你在家門口燒火盆,就是在祭祀他對不對?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為了保衛(wèi)這個國家,每家每戶都有親人在那場戰(zhàn)爭中犧牲,收留我的耳盧大叔的大兒子也是,昨天應(yīng)該就是他們共同的祭日對嗎?”
阿蘇拼命搖頭:“不!不是!我哥哥沒有死,國王也沒有死,儲列大哥也沒有死,那些英雄們都沒有死!可是他們永遠不能再回家鄉(xiāng)了!沒有戰(zhàn)爭,可是比戰(zhàn)爭更恐怖!他們?yōu)榱吮Wo族人,他們承受的痛苦,遠遠超過死亡!你說得對,昨天,就是他們離開我們一周年的日子,我們?nèi)巧鸹鹋?,唱起歌,就是希望他們能看到我們,聽到家鄉(xiāng)的聲音!”
我再次被震驚了,看到阿蘇的表情,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那么阿娜也沒有胡說。如此看來,一年前,這里發(fā)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在這個事件里,每家每戶都失去了一個男人,包括阿娜的哥哥,阿蘇的哥哥,異丘和沙赫的哥哥儲列……,而最詭異的是,并非戰(zhàn)爭,也非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