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百無聊賴地曬著太陽,即使感覺很熱也不敢躲到樹蔭下。這時從村口走來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也看不出多大年歲,他看到我徑直走了過來,對我說:“伢崽,給個火!”
我平常不抽煙,但今天早上點香時我跟小斌借了個打火機,這會還在身上,便掏出來給了老爺爺。
老爺爺點著了煙,深吸一口吐出,很享受的樣子,我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就讓出屁股底下半塊石頭,他看看我,“嘿嘿”一笑就坐下了。
我正閑得蛋疼,就先開口問老人家:“老爺爺,您是這個村的?”
老人家慈祥地回答:“是咧!”
“那您姓陳?”
“是咧,伢崽,你怎么這么聰明?你咋知道我姓陳?”
我朝著祠堂呶呶嘴:“這不是你們村的祠堂嗎?匾上寫著呢!陳氏祠堂。”
老人家順著我指的方向朝祠堂望去,突然就站了起來:“哎呀,這祠堂的門咋開著?我去看看。”
我趕緊一把拉住老人家:“您千萬別進去,我,我,我……”
我一時不知道怎么解釋才好,如果跟他們說兩個外鄉(xiāng)人擅自進他們的祠堂捉鬼,不知道會不會被村里的人打死?
我靈機一動,順口編起瞎話來:“我們是劇組的,拍電視的劇組,我們導演在這里選景呢!”
老人家“哦”了一下又一屁股坐下了,問我:“你們是劇組的?拍的啥電視?我最愛看的就是那個打小鬼子的,你們拍的是啥子?”
我說:“我們拍的是鬼片,您信不信世上有鬼?。?rdquo;
老人家神秘地說:“小伢崽莫亂說話,不能這么叫,要稱呼它們‘老朋友’!”
我追問:“那您是相信有鬼了?”
老人家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半天才開口:“這世上本來就有‘老朋友’,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老朋友’,你現(xiàn)在身邊就有!”
我不屑地:“這么大太陽底下,它們哪里敢來?”
老人家:“備不住還有道行深的啊!要不怎么說‘老朋友’在太陽底下沒影子呢?”
我下意識地看看老人家的影子,還好,和我一樣是有影子的。
老人家發(fā)覺了,有些不滿地說:“做啥子?當我是‘老朋友’?不過我這把年紀,遲早要去和他們作伴。”
我聽這話勾起傷感,因為我爺爺去年剛去世,突然我就想爺爺了,那是對我最親最愛的爺爺啊,現(xiàn)在,不知也是否變成了人家口中的‘老朋友’。
看到我不說話了,老人家換了個話題,他說:“你們外鄉(xiāng)人膽子真是大,這個破祠堂,我們村里人都不敢單獨進去,人民公社的時候這里曾經是倉庫,管倉庫的人有天夜里就吊死在梁上,糧食也丟了不少。”
我判斷道:“那應該是殺人搶劫吧!”
老者搖頭,黯然道:“你伢崽懂什么?三年自然災害,大隊就這么點糧食了,派了隊里最老實的陳阿生去看倉庫,陳阿生的婆娘當時快生了,餓的受不了,伢崽生不下來,陳阿生一咬牙,把倉庫糧食拿了點出來,給婆娘吃,婆娘吃飽了飯有力氣,生了個男孩,陳阿生回到祠堂就吊死在梁上了。孤兒寡母哭得死去活來,隊長看到慘象,也就沒再追究他們母子,慘那!”
我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老人家看看我,詫異道:“沒想到你一個男伢崽,心腸那么軟,還哭了。”
我不好意思地擦去了眼淚,低頭不語。
老人家站起身拍拍灰塵,對我說:“這個天,太陽底下坐久了也怪熱的,我先走了,我家就在村口第二戶棗樹底下,你們得空來我家喝口水哈!”
我忙站起來答應,目送老人家離開。
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爺叔和海叔已經進祠堂將近40分鐘了,我等得有些不耐煩,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到門口去看看。
祠堂共兩扇大門,其中一扇半敞著,我悄悄地走到門前,正想探頭張望,突然“砰”地一聲,我的肩膀被狠狠地砸了一下,緊接著是漫天灰塵迷了我的眼睛,我忍著痛睜開眼睛,發(fā)覺砸在我身上的居然是陳氏祠堂的那塊匾!上次看到那塊匾原本就已經歪斜松動,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但沒想到中彩的會是我,好笑的是我當時腦子里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該買彩票了,窮屌絲的思維你們不懂,好吧?
祠堂的匾靜靜躺在我腳下,雖然是它砸痛了我,但我還是有些心虛,好象是我害它掉下來似的。我把匾撿起來靠在門邊,對著它雙手合十默念:“陳氏列祖列宗,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清凈,你們不要害我,對不起對不起!”
和陳氏祖先打過招呼以后,我推開半掩的祠堂門,向祠堂里面望去,只見爺叔和海叔并排坐在一起,閉著眼睛仿佛入定了。我不敢打擾,就這樣盯著他們看了五分鐘,可是我越看越不對勁,爺叔倒還正常,只是呼吸有些急促,海叔卻臉色發(fā)青,我再仔細看他的胸部,連個正常的呼吸起伏都沒有!
我暗呼“不好”,也顧不得害怕就沖進祠堂。我沖到海叔身邊,用手去探探他的鼻孔,海叔已經氣若游絲,鼻息似有似無,我用力搖動海叔的身體,海叔沒有反應,反而向后倒去,我又去推旁邊的爺叔,爺叔也往后倒去,兩人直挺挺地就象兩具尸體一樣,伴著祠堂里的陰風和霉味,場景實在是恐怖極了。我掏出手機想報警求救,爺叔突然就坐起來了,爺叔看了看身邊的海叔,示意我別打電話。于是我又把手機揣進褲兜。
爺叔看看旁邊的香已經燃盡,問我:“打火機呢?”
我掏出打火機遞給爺叔,爺叔重新點燃一支香,拿著香圍繞海叔的臉繞了幾圈,輕聲呼喚道:“海生,海生!三界皆幻象,別貪戀,快回來!”
海叔果然呼吸開始勻稱,慢慢睜開眼睛。
我把海叔從地上扶起來,對他們說:“你們快嚇死我了!怎么樣?說服她了嗎?肯去投胎了嗎?”
爺叔微微嘆了口氣,也不理我的話茬。他轉身看著海叔,海叔也是同樣的表情。
我很想早點離開這里,就催他們:“我們趕緊回劇組吧!晚了趕不上盒飯了。”
爺叔點頭:“好,我們走!”
海叔猶豫了一會,突然把黑布傘往祠堂里一扔,就往外走。
我還沒明白海叔什么意思,可一旁的爺叔卻變了臉色!
一向溫和淡定的爺叔面帶慍色呵斥海叔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
海叔略顯尷尬,但又有那么點不甘心:“她生是陳家人,死是陳家鬼,讓她留在這里有什么不可以的?”
爺叔搖頭:“你以為沒黑傘遮陰,她就回不去了?也虧你師父教了你那么多年!就這樣的你也敢得罪?”
海叔悻悻地回身撿回黑傘,爺叔點著香,又招呼著異靈一起走了。
出門時,爺叔看到門旁靠著的匾,詫異地問我:“這匾怎么就掉下來了?”
我忙說:“我剛在門口時匾就自己掉下來了!”
海叔關心地問我:“沒砸傷你吧?”
我搖頭。
爺叔說:“還好!”
爺叔不滿地看著海叔說:“看到了吧?”
爺叔又對我們說:“陳家祠堂的匾掉了,我們這樣走掉不好,小魏你去村子里知會一聲吧。”
我點頭答應:“好的,爺叔海叔,你們倆等等我,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