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人變的,真正可怕的東西到底還是人啊。”奶奶感慨著。
趙千可能也是在靈魂回到趙家,發(fā)現(xiàn)了殺害自己的兇器之后,才猜測到兇手是誰。
趙千案告一段落。
整個東村唏噓不已,公安機關(guān)在挖開趙鵬家的果園后,發(fā)現(xiàn)了不下六十具骸骨。
不過當(dāng)公安機關(guān)還想詢問趙鵬為何殘忍割下趙千頭顱,又是如何抱著一顆頭還能不留下任何痕跡以至于公安機關(guān)都難以找到突破口。結(jié)果趙鵬這個殺人魔王就自殺了。
趙鵬死的很突然,一個沒看住,他就死了。具體怎么死的,王全并沒有告訴趙家人,我們自然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他死得蹊蹺。
雖然案子破,但里頭有些內(nèi)情,看來大家永遠都別想知道。
案子只是破了,卻沒有水落石出。許多人都覺得趙鵬先前的運氣太好了,殺了這么多人竟然都沒有留下什么證據(jù)。直到如今才靠著這種方式被繩之以法。
這似乎并不僅僅是運氣的問題。
奶奶卻并沒有考慮這些,她只是繼續(xù)準(zhǔn)備著趙千的喪禮。其實這次不需要她過多操心,沉冤昭雪就是對死者最大的尊敬。
喪禮風(fēng)光大辦,趙福祿拉著奶奶痛哭不已:“我那傻孩子,怎么不直接托夢告訴我兇手是誰!”
奶奶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鬼并沒有傳說中那樣擁有大能耐,他們也不是想現(xiàn)身人世就現(xiàn)身人世、想托夢就托夢的。即便作為下靈人的高老頭,每次請靈上身也不一定能成功。
請靈上身的時候,十次里頭有兩三次成功,就應(yīng)該齋戒沐浴拜謝祖師爺了。不然每個警局都培養(yǎng)一個下靈人不就成了?何須浪費這么多警力?
我尚且年幼,還沒理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傻乎乎問奶奶我那天晚上碰到的叔叔到底是誰。
奶奶笑了笑,塞給了我一大包好吃的,讓我別多問。
其實我天生體質(zhì)就不怎么‘好’。這里的不好,并不是說身體不健康,而是說我的體質(zhì)容易見鬼,也就是傳說中的‘陰身’。再加上我年紀(jì)小,容易被陰物纏上,所以那天正好瞧見了趙千的鬼魂。
孫成山會中邪,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正因為如此,才加速了趙千一案的進程。倘若不是孫成山,都不知道那兇器什么時候能找著;倘若不是我,誰都不知道那張欠條什么時候能被找到。
趙千也是可憐,靈魂在外飄蕩了數(shù)月,結(jié)果一回到家就撞見殺害自己的兇器。趙千不傻,見到兇器的同時,醒悟過來殺害自己的是誰,所以才會把我引去柴房睡了。
這也是為什么明明上了鎖的柴房,卻被人毫發(fā)無損打開的原因。
“趙千這個可憐的孩子。”奶奶嘆了口氣,給趙千添了兩疊紙錢。
其實陰身并沒有大家想想的那么可怕,什么隨時都能見鬼,隨時都能和鬼溝通,那是傳說中才會出現(xiàn)的東西。
這種體質(zhì)隨著人的成長,會漸漸恢復(fù)正常。
不過高老頭并不想放過我這個好苗子,好幾次和張翠娥婆婆來奶奶家,想說服奶奶讓我當(dāng)個下靈人。
不過都被奶奶拿笤帚趕出去了。
張翠娥和高老頭的黃昏戀非常幸福,兩人經(jīng)常手挽著手到處跑。高老頭也跟開了竅似的,變得會哄女人了。
起碼張翠娥婆婆被他哄的很開心。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看到奶奶的神情有些落寞。
那時候我心底還有個疑問:“奶奶,鬼打墻到底是什么?”這個詞兒是我聽專案組的王全說的。
在案子快結(jié)了的時候,王全曾來找過奶奶,詢問趙鵬一案的事情。雖然有些事情不能當(dāng)做證詞,但是了解一下對案子還是有些幫助的。
鬼打墻一詞兒,就是王全在那時候問出來的。
話說那天趙鵬抱著趙千的頭顱鬼使神差路過蝎子山,結(jié)果在蝎子山碰上鬼打墻。引起鬼打墻的原因,肯定不會是趙千的鬼魂。因為趙千尸首分離,魂魄處于一種非常迷茫的狀態(tài)。
那天引起鬼打墻的,是蝎子山上的東西。
蝎子山之所以叫蝎子山,并不是因為山上有蝎子,而是因為它長的猶如一只蝎子。
前邊矮且扁,后邊一座孤峰,猶如一只蝎子翹著尾巴,所以當(dāng)?shù)厝税阉凶鲂由健?/p>
不過這山還有個名字不為外人所知——墳山。
那山正看如同蝎子,倘若你從背面看的話,聳立在后邊的孤峰更像一座墓碑,后邊的矮峰則像一座墳包。
當(dāng)天趙鵬殺人之后心虛不已,整個人的‘火’就非常弱了。
這個‘火’,你可以理解為一個人的‘氣場’。大家肯定都有過這種經(jīng)歷,在一個大集體里面,有一個人明明和大家一樣,但總有人忍不住想去欺負他。
這是就是‘氣場’,也就是‘火’的原因。
生活當(dāng)中都如此,連人都能察覺到誰的‘火’比較弱。那么那些個游蕩在外的孤魂野鬼呢?他們比人們更能察覺到這些。
趙鵬殺人之后心虛,又提著一顆頭顱上山,被東西纏上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王全聽完奶奶的解釋,恍然大悟。
不過這事兒并不能真正寫在報告上,是見不得臺面的東西。
奶奶也不以為意。
法律就是這樣,只承認科學(xué)上客觀存在的事物。有些傳統(tǒng)文化大家心知肚明就成。
我問奶奶:“蝎子山真那么神?里頭有沒有孫悟空?”
奶奶哈哈笑了起來,揉著我的腦袋說:“里面有大灰狼。”
大家都知道,小孩子或許并不敬畏鬼神,但對他們來說,大灰狼永遠是記憶深處最難忘的恐懼。
趙千一事完全了結(jié)之后,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
張停雨氣沖沖跑到我家,羊角辮在腦后一跳一跳,白裙子也仿佛武林高手那般無風(fēng)自動。她對著我吼:“你跑哪兒去了!”
我扯著奶奶的衣裳,躲她身后,回吼:“關(guān)你屁事!”
豈料她竟然被氣哭了:“嗚………欺負人……”
她為何會哭,小時候的我不明白,長大后的我更不明白。
女人的眼淚在我眼中永遠是個謎。
就像遠古時候的人們不能理解天為什么會下雨,太陽為什么會東升西落。
我也不能明白張停雨在想什么,但她知道我是打心眼里不想跟她玩。
于是從那天之后,張停雨拒絕再來奶奶家學(xué)習(xí)書法。
奶奶總是苦笑著嘆氣:“可惜了這么一個好苗子。”這苦笑當(dāng)中,或許還包含著對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流失的落寞吧。
不過這事兒并不持久,不到一個月,孫阿姨又把張停雨送來了,這姑娘扭扭捏捏躲她媽媽身后,小聲說:“我們和好吧。”
我盤算了下利害關(guān)系,心想,這姑娘零花錢比我多,就這樣絕交了多虧啊……
現(xiàn)在想起來,小孩子的心思總是那么單純。
越長大越難以坦率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這樣,奶奶也是這樣。自從趙千一案后,奶奶沒事兒的時候經(jīng)常坐在院子里發(fā)呆。問她在干啥,她也不說。
我小時候貪玩,不太會照顧別人的想法,于是不再多管,撅著屁股跑去爬樹。
張停雨的書法倒是突飛猛進,那一手毛筆字兒都能給人寫春聯(lián)了。
由于這丫頭在我家待得久,奶奶都把她當(dāng)半個孫女了,而且我們家和孫家關(guān)系變得親密起來。
記得過年的時候,由于父母趕不過來,所以孫孫叔叔接我們?nèi)ニ麄兗页阅暌癸垺?/p>
奶奶寫的春聯(lián)在十里八鄉(xiāng)是非常有名的,孫家村的人聽到奶奶來了,全慕名來求。不過奶奶年歲大了,一次寫太多會累,這時候張停雨跳出來大發(fā)神威,洋洋灑灑寫了幾幅春聯(lián),那字兒行云流水看的可舒服了。
大家驚為天人。
之后就變成了張停雨寫,奶奶在邊上笑呵呵閑聊。
她也一夜之間成了十里八鄉(xiāng)的大才女,許多人都夸她,對孫阿姨打趣說:“以后可得把你們家閨女嫁給我們家孩子。”
孫阿姨笑的眉眼笑開了花。
外面下著大雪,孫家門前的雪卻從未積起來,全被人們給踩平了——大家都來求對聯(lián),想沾下小孩子寫春聯(lián)帶來的那股子喜慶。
孫中平自個兒是沒兒女的,看到有這么個好侄女,高興的跟什么似的。
張停雨這紅包也收的手都發(fā)軟了。
但不知道為何,我心里不是個滋味。
記得晚上大家忙前忙后還沒開飯,我蹲在門前看雪,胸腹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倒不是覺得被人比下去了沒面子,就是心里頭不舒服。怎么個不舒服法,也說不上來。
正發(fā)愁,張停雨過來了,她懷里揣著厚厚一疊紅包,笑盈盈說:“你看!”
我氣不打一處來,望向一邊:“我不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看到我一臉找茬的模樣,她小心翼翼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分你點兒唄,別生氣了。”
我說我沒生氣。
“你肯定生氣了。”說著把紅包一股腦賽我懷里,“都給你好了。”
我沒接,紅包都掉到雪地上,啪一聲。我也不知道心里為什么會有這樣一股火,可等我抬頭看的時候,張停雨眼圈紅了,或許是凍的,小臉紅撲撲像個蘋果。
我慌了,說你別哭啊。
張停雨使勁揉了揉眼睛,說:“我沒哭。”
我說你就哭了。
張停雨眼圈又紅了,沉默了一會,她問我:“你怎么總是這么兇。”
“剛才有個阿姨說,要你做他們家兒子的媳婦兒,我不想你去。”
有些事情具體去想,總是想不出個名堂。所以我直到現(xiàn)在都不清楚,在那個雪夜,我是怎樣脫口而出那句話的。
兩個連學(xué)都還沒開始上的孩子就這樣沉默站在雪地中。我已經(jīng)不大記得她那時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開心,還是生氣,是憤怒還是喜悅。我只記得她撿起了地上的紅包,然后再次塞到我懷里,說了句:“那就這樣說定了,你要反悔就是癩皮狗。”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陳諾。
兒時的‘癩皮狗’遠比長大之后的一萬句‘天打雷劈’來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