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渡三途河?”我失聲反問道。
“魔霧的折磨太痛苦,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鬼強渡三途河,只是陣勢如此龐大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老蔡說完又開始抽煙。
原本以為逃到船上就安全了,聽老蔡這么一說,我又開始擔(dān)心起來。剛剛被群鬼抓住的那種惡心、窒息的感覺又迅速回到了我的身體里。
“那,我們怎么辦?”我著急地問老蔡,心想要不要飛奔去十殿閻王那里搬救兵。
老蔡卻突然笑起來:“臭小子,膽子怎么這么???你現(xiàn)在在船上呢,有什么好怕的!”
老蔡說著就把船槳扔到我手里,我不敢耽擱,連忙劃著船朝死界岸邊駛。
“朝哪兒劃呢?”“咚”的一聲,老蔡的煙袋鍋子又敲到了我的腦門上,“去生界岸邊!”
煙袋鍋子已經(jīng)變回原來大小,但攻擊力依然不弱,我揉著吃痛的腦袋,猶豫著沒有動。都什么時候了,還去生界岸邊,難道老蔡要以一敵萬?看岸邊的陣勢,老蔡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見得能搞定,他是不是也瘋了?
我正亂七八糟地想著的時候,老蔡的罵聲又響了起來:“臭小子,你有點兒出息好不好?哎,我怎么就攤上你這么個膽小怕事的徒弟?還愣著干什么,把船劃過去好好看著,你以為岸邊的曼珠沙華是擺設(shè)??!”
被老蔡七葷八素地罵了一通,我也不敢再猶豫,咬著牙把船向生界岸邊靠了靠。
老蔡說得沒錯,岸邊的曼珠沙華確實不是擺設(shè)。
看我們靠近,一直站在岸邊猶豫的群鬼中突然走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想來應(yīng)該是這次強渡的一號頭領(lǐng)。和其他鬼一樣,他也是蓬頭垢面,衣衫破爛,身體在魔霧的侵蝕下帶著幾分形銷骨立的感覺,但面部的憤怒里分明透著陰冷和倔強,僅僅是遠遠望去就讓人不寒而栗。
他兇惡地掃一眼我和老蔡,然后高高揚起右手,他身后喧鬧的群鬼大軍立刻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他竟然可以將魔霧中喪心病狂的瘋鬼們糾集起來,并讓他們聽從自己的命令!有如此本事,實在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我看到老蔡的臉上也露出了贊賞之意。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老蔡看到了,只是淡然一笑,這倒把對方激怒了。他立刻面露兇光,高高揚起的手像鍘刀一樣快速落下,牽絆著群鬼的無形鎖鏈被鍘斷,群鬼們頓時像漲潮的潮水般,吶喊著涌向曼珠沙華。
我死死盯著涌來的群鬼,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蔡卻云淡風(fēng)輕地給我講起了那位領(lǐng)頭鬼的來歷。
“他叫陳帆,生前是軍人,是個很善良的小伙子,因為常年在外,老婆在家里養(yǎng)了小白臉。他聽說后請假回家想教訓(xùn)老婆和小白臉,不料對方先下手為強,他自己反而被那蛇蝎婦人給下毒毒死了。
“他死的時候才26歲,他的陽壽是76歲,還差整整50年,所以,即使我很同情他,但依然不能渡他過河。他沒辦法,就只能留在魔霧區(qū)。那魔霧本來就狠毒異常,再加上常年吸收孤魂怨鬼的戾氣,就變得更加可怕。那小伙子進去沒幾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二十幾歲的年齡看起來跟四十歲都差不多了。
“剛開始,他出來求過我?guī)状?,希望我能渡他過河。哎,可規(guī)定畢竟是規(guī)定,我只是個擺渡人,在規(guī)定面前,我老頭的心情又能算個屁!后來,他看求我沒有辦法,就開始強渡。剛開始時是他一個,后來,他糾集的鬼越來越多。算算時間,到今天,他已經(jīng)在魔霧區(qū)里呆了快三十年了,今天是他第幾次強渡,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啊。”
“這么多年,他就一次也沒有成功過嗎?”
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愚蠢了。但我無心尷尬,我突然想到,跟陳帆相比,我真是太幸運了。如果老蔡不留我在渡船上,我十有八九會跟他一樣的下場,在魔霧區(qū)里飽受煎熬。陳帆是軍人出身都被折磨成了那個樣子,我這小身板……我不敢想下去。
“哎……”老蔡的嘆息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倒是希望他能闖過去。陰司規(guī)定渡船不能渡陽壽未盡的,但只要他們能通過別的途徑過去,也能和其他鬼一樣正大光明地走完黃泉路。可是,這么多年,雖然強渡的鬼一次比一次多,他們卻一次也沒有闖過曼珠沙華的屏障。”
如果不是事實正在我眼前生動地展開,打死我也不會相信,那雖然身有劇毒,卻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曼珠沙華竟然能抵擋住萬千厲鬼的沖撞。
群鬼們手持木棍沖向岸邊,這或許是他們唯一能找到的武器。就在他們要接近曼珠沙華的時候,纖如絲線的花瓣突然鋪天蓋地地舒展開去,如細密的蜘蛛網(wǎng)一樣將意圖靠近的厲鬼緊緊裹住,花網(wǎng)越裹越緊,慘絕人寰的哀嚎讓我不禁寒戰(zhàn)連連。
后面的鬼看到前面的鬼被裹住,停頓半晌后咬咬牙繼續(xù)向前沖,卻不知早有一張巨大無比的網(wǎng)墻在前面等著他們。網(wǎng)墻有如從高山上瀉下的瀑布般,勢不可擋地壓下來,眾鬼被沖頭壓倒在地,不論其怎么掙扎,都無法擺脫網(wǎng)墻的束縛。
我雖然不知道那魔霧區(qū)到底有多么可怕,但看到眾鬼們在傷勢慘重的情況下依然前赴后繼地沖向曼珠沙華,那魔霧區(qū)的厲害,我也可以猜到一二分了。
他們雖然喪心病狂,但依然有決心離開魔霧區(qū)的心智,面對可怕的曼珠沙華毫不退縮,那只能說明他們身后的東西更可怕。
網(wǎng)墻之后,如絲般纖細的花瓣突然根根直豎,沖天而起,直撲前仆后繼的襲擊者?;ò暝俾湎聲r,已經(jīng)變成了巨大的紅色匹練,將大鬼小鬼包裹成了一個個血紅的鬼繭。當(dāng)鬼還在繭里面悶聲大叫時,匹練便高高揚起,順勢將大小鬼又扔回了他們竭力想離開的魔霧區(qū)深處。
花網(wǎng)、網(wǎng)墻、匹練,曼珠沙華的攻擊一陣比一陣強。
但眾鬼們依然在前進。
有幸運的鬼躲過曼珠沙華的攻擊,竟然已經(jīng)接近了曼珠沙華。
在蠻橫的戰(zhàn)爭面前,曼珠沙華的本體很脆弱,所以它的所有防御都體現(xiàn)在遠攻上。陳帆他們顯然已經(jīng)從多次的交戰(zhàn)中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那些有幸接近曼珠沙華的鬼立刻舉起手中的木棍,毫不猶豫地向曼珠沙華的根莖砸去。
曼珠沙華根莖受挫,攻擊受損,一些被制服的鬼趁勢擺脫攻擊,朝岸邊涌去。
陳帆這次好像有贏的希望。
我心里竟然莫名地高興起來。
我看向老蔡,他的面色依然凝重。我有點兒疑惑,哎,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這時,老蔡突然轉(zhuǎn)向我,我有點兒尷尬,慌張地想移開目光,他卻扔給我一顆難看的藥丸:“不想死的話就趕緊吃下去!”
老蔡把后果說得這么嚴(yán)重,我也不敢猶豫,慌忙把藥丸咽下去,隨即把目光望向岸邊,心里隱隱有不祥的預(yù)感。
岸邊喊殺聲震天,連空氣都被震得波動起來。不過這波動越來越小,似乎有什么東西混入了空氣,讓空氣突然也變得凝重起來,難以被聲波撼動。
雖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睛上,但鼻子還是聞到了濃重得有些嗆人的花香,我慌亂地捂住鼻子。
“是曼珠沙華的花香,你已經(jīng)吃了解藥,不會有事的。”老蔡看著我怕死的模樣,不屑地解釋道。
“花香怎么會這么濃郁?”我尷尬地咧咧嘴,問道。
“這是曼珠沙華的最后一道防御,也是最強的防御,散發(fā)在空氣里的不是花香,而是花粉。曼珠沙華的花香雖然濃,但聞起來不會有什么問題,可要是花粉的話……”
老蔡不再說下去,因為我已經(jīng)看到了后果。
花粉的攻擊力可謂排山倒海,如果說剛才的群鬼是一個甚至幾個一起倒下去,那么現(xiàn)在,他們就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后面的眾鬼見情況不妙,連忙掏出臟兮兮的布片捂住鼻子。
“哼,學(xué)聰明了嘛!”老蔡突然笑道。
“他們能過來嗎?”我試探地問。
老蔡諱莫如深地?fù)u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陳帆不會過來?我暗暗猜測。
更多的花粉散入空氣中,空氣靜止,漸漸變得沉重,戰(zhàn)場也暫時陷入了平靜。
他們在等,等曼珠沙華的花粉散去。
可是花粉越來越濃,到最后,似乎連空氣都不堪重負(fù)了。
群鬼的眼中閃爍著驚懼,他們開始不自覺地后退。在那滿場驚慌的目光中,一道怒不可遏的目光盯向渡船。
老蔡沉重地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陳帆,回去吧。你所受的痛苦我知道,但好歹已經(jīng)熬了快三十年了,不在這一時半會兒。聽我一次,先回去吧。”
“哈哈哈……”悲憤的笑聲在岸邊響起,陳帆怨毒地盯著渡船,“你知道?你知道個屁!老蔡,你看看我們一個個這樣子。今天,不論如何我都必須過河,誰也阻止不了我!誰也不能!”
渡船上的老蔡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兄弟們!”岸上的陳帆開始鼓舞士氣,“我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眼看著曼珠沙華就要被我們打敗,我們不能半途而廢,大家跟我一起上!”
“對,這么難得的機會,我們不能半途而廢!”
“是呀,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不差最后一點兒力氣!”
附和聲后,是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陳帆帶著群鬼向曼珠沙華涌去,他們的身旁或身后,不斷有同伴倒下,但他們沒有退縮,毅然向前。
空氣中的花粉依然濃烈,而陳帆他們,竟真的闖過了曼珠沙華的屏障,一只腳踏進了三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