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霞死的時候,懷著孩子?”
當(dāng)時,猛然見到那紙人的模樣,爺爺不覺是驚聲問道。
“沒有啊,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事情,”表奶搖頭說道。
“那這怎么回事?”爺爺捏著那個寫著字的黃紙小人,在屋子里轉(zhuǎn)著圈,口中不停道:“蹊蹺,蹊蹺。”
“他表爹啊,您別轉(zhuǎn)啦,這到底咋啦,您倒是說啊。”表奶急得沒法,只能哀求爺爺。
聽到表奶的話,爺爺突然停了下來,看看手里的黃紙,又看看柜子上紙人,突然皺眉道:“這不是趙紅霞!”
“啥?您,您說啥?”聽到這話,表奶的牙齒也開始打顫,不自覺哆嗦著問道:“不是趙紅霞,那會是啥?”
爺爺搖搖頭,隨即說道:“得去墳上看看。”
“現(xiàn)在去?”表奶疑惑地問道。
“現(xiàn)在去,正好。”爺爺說話間,把他的箱子一挎,對我招手道:“一手,跟我走。”
我嚇得一哆嗦,心說這深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你要去人家墳上,你這不是自己找鬼去嗎?居然還叫上我,你看我膽子大吧?
我下意識地往后趔趄,結(jié)果爺爺更絕,居然對我點(diǎn)頭道:“對,把那馬燈提上。”
我當(dāng)時真是想逃跑了,我不是要去提馬燈啊,您老沒看出來嗎?
“快點(diǎn)啊,還愣著做什么?”爺爺跺腳看著我問道。
我咬咬牙,被他催得心急,最后不由心一橫,暗道:罷了,就陪他老人家走一趟,倒要看看能怎么樣。
當(dāng)下我轉(zhuǎn)身把那馬燈提起來,表奶擔(dān)心燈油不夠,又給加了點(diǎn)煤油,我們這才提著燈離開。
“他表爹,可要小心啊,”臨出門的時候,表奶還趴在大門口對著我們喊,把本來就很緊張的氣氛搞得更加陰涼,讓我無形中心里就毛毛的。
此時正是午夜,村子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狗都睡了。
表奶家本來就靠近村頭,我們走了沒多久就已經(jīng)到了村子口。
這里是村子西頭,四周都是一些黑魆魆的樹林,槐樹尤其多,憑添一股陰森。
說起來,我們這村子,整體并不是很大,南北略長,東西大約也就三百多米長。村子所在的地方,算是一處微微隆起的山脊,高度不是很高,山脊上的地勢也很平坦,但是畢竟地形比四周的地方高一些,這就有了一定的預(yù)防洪水的作用。
從村西口出來,一條三米多寬的土路,蜿蜒向西邊通去,路的一邊是水溝,灌溉用的,溝里上下都長著密匝匝的草,路另外一邊則是田地,如今正是夏末,那地里的玉米苗正好一人高,長得黑油油的,密不透風(fēng)。
一陣風(fēng)吹過,玉米帳子沙沙直響,旁邊的槐樹也簌簌晃蕩著蓬松的頭發(fā)。
一路上,爺爺就顧著走路,可能心里還在思索著趙紅霞的事情,所以,到了村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由于走得太匆忙,我們都忘記問了趙紅霞的墳在什么地方。
“這咋辦?壓根就不知道在哪兒,不如先回去吧,明天再來看。”當(dāng)時我就提議先回去。
開玩笑,大半夜去摸新墳,這可不是誰都有這個膽兒的。
“怕什么?”聽到我的話,爺爺?shù)闪宋乙谎鄣溃?ldquo;還能埋在哪里?不就那么幾個地方?再說了,新墳很容易找,墳前肯定還有墓碑,你跟著我走,先找找再說。”
聽到這話,我不自覺咧咧嘴,雖然不情愿,奈何爺爺抓著我的手腕,拉著我向前走,最后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上了。
這村西頭,實際上,在村里人的口中,是一個很臟的地方。
農(nóng)村人口中,說某個地方臟,并不是指那里不衛(wèi)生,而是指那里的氣氛不好,多半都是亂墳崗之類的地方。
就比如說這村西口,從村子里出來之后,首先是高坡上一片槐樹林,這氣氛首先就陰森了。
然后是高坡下來,是一排臭橘障子。這臭橘障子,不在農(nóng)村常呆的人,一般很少能明白這玩意到底是什么。
這么說吧,其實這臭橘障子,就是“枳”,就是“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里面所說的枳,實際上就是橘子樹,不過因為長在了氣候比較冷的北方,木質(zhì)變得致密堅硬,橘子針也密密匝匝,然后好大一堆臭橘子樹連起來,就形成了一道屏障。這玩意早年的時候,種在村子外圍,是用來防馬賊的,現(xiàn)在是新時代,已經(jīng)荒廢了,然后長期沒人清理,臭橘障子周圍很多枯樹落葉,有些人家還喜歡把死雞死豬,甚至是牛胎盤之類的東西往里面丟,這就導(dǎo)致那臭橘障子里面氣味難聞不說,還蛇鼠成窩,最后就變成了很“臟”的地方。
不過,即便是這樣,這種“臟”,其實還不足以引起人的忌諱,這臭橘障子之所以讓人望而走遠(yuǎn),主要是因為那障子外面就是一片亂墳崗,亂墳崗和臭橘障子之間有一條土溝,說起來,這個格局,在古時候,是很利于防守的地方,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那水溝里面都是牛驢糞尿的臟水,臭氣熏天,里面經(jīng)常飄著爬滿蛆蟲的死豬,有時甚至能看到死嬰,這就讓這個地方,變成了極為陰邪的去處,平時很少有人敢過來,按照農(nóng)村人的說法,就是這地兒太“臟”,陽火弱一點(diǎn)的,可能就扛不住這邪氣。
當(dāng)時爺爺要帶我去找那趙紅霞的墳,可想而知是去什么地方了,第一個地方,自然就是臭橘障子外面的亂墳崗了。
說真的,這個地兒,我是真害怕,因為從小聽說過太多關(guān)于這個地方的傳說了。往年就有很多老頭老太太說他們晚上走夜路的時候,在那亂墳崗里面看過穿著白衣服的女人對他們招手……
這事想想就駭人,大半夜站在亂墳崗里面招手的女人會是誰?
不過,爺爺似乎對這些完全不在意,硬拽著我往前走,很快來到那亂墳崗旁邊的路上。
這路和那亂墳崗之間隔著一條丈來寬的水溝,里面雖然沒多少水,但是草長得尺來長,黑乎乎的一片,只露出中間一線的水面,我們要到對面去,就得從這溝里過去才行。
當(dāng)時爺爺給我的感覺真心是百無禁忌,居然把我手一拽,直接就下溝了。
那溝里草那么長,一腳下去,沒到膝蓋。
當(dāng)時我就琢磨著,這里面要是有條蛇什么的咬我一下可怎么辦?
好在草叢里除了一些螞蚱亂跳之外,也沒啥東西,就是露水有點(diǎn)大,褲管都濕了。
然后來到水邊上,發(fā)現(xiàn)那水不到兩米寬,用力岔腳,就可以跳過去。
我提著燈,幫爺爺照著亮,讓他老人家先過去。
然后,就在老人家岔水的時候,我因為就站在水邊,手里提著個燈,燈光倒影在水里,黃黃的,看得很清晰。
當(dāng)時我就是下意識地低頭往水里看了一下,這一看不要緊,我居然在里面看到一個白白的人臉。那人臉?biāo)坪鯇ξ倚α艘幌拢缓笠婚W而逝。
登時,我感覺手都哆嗦了,雞皮疙瘩立時暴了起來,連忙抬頭去看爺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到了對岸,正轉(zhuǎn)身看著我。
“過來啊,”爺爺對我說道。
我咬咬牙,不敢去看那水里,閉眼用力一跳,好死不死的,腳下一滑,“噗通”一聲掉到了水里,立時渾身一陣冰涼,馬燈進(jìn)水熄滅了,立時四下一片黑暗。
當(dāng)時這個狀況,讓我?guī)缀踹B死的心都有了。
那水底都是淤泥,雖然不深,但是我大半個身子也都沒了進(jìn)去,衣服肯定都已經(jīng)濕透了。
關(guān)鍵是,這個時候,我總感覺那水里藏著個人,正抓著我的腳往下拽。
我下意識地一聲大叫,連滾帶爬就往岸上躥,慌亂中,馬燈都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爾后爬到草層里之后,看看周圍一片黑暗,連忙就喊:“爺爺,爺爺——”
“真是沒用,”好半天的時間,一道亮光傳來,抬眼看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爺爺點(diǎn)了一根火柴,正在點(diǎn)煙。
“馬燈呢?找回來,點(diǎn)上。”這老頭子真不是一般的狠心腸,我可是他親孫子,我都掉水里了,他也不關(guān)心一下。
老頭子的反應(yīng)讓我心里一悶,連忙借著火光,找到落在草層里的馬燈,拿起來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燈罩里面似乎進(jìn)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點(diǎn)亮。
爺爺走過來,又點(diǎn)了一根火柴,拿掉燈罩,把捻子撥正,點(diǎn)了起來,居然還能亮,這讓我長出了一口氣,不然的話,若是一直摸黑前進(jìn),我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
當(dāng)下扣上燈罩,我就和爺爺哀求道:“爺爺,你看我身上都濕了,要不先回吧。”
“濕了怕什么?年輕人火氣旺,一會就晾干了,走吧,上去看看。”爺爺說話間,率先向上走去,我只能咬牙跟上。
傷到坡上,提起馬燈一照,一片荒草起伏的亂墳崗出現(xiàn)在眼前,一堆堆墳頭交錯著向遠(yuǎn)處延伸,表面看著并不是很可怕,但是想一下那墳堆里面都是棺材,每個棺材里面都有骨灰,有些比較老的墳里面,棺材里可能還躺著尸體,所以,這感覺立時就變得可怕。
爺爺抽著煙,突然指著靠近溝邊的一個大墳頭,對我道:“那里頭埋的是我老哥,都死了十幾年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么多年沒見了,現(xiàn)在還怪想他的。”